然而,奇迹出现了,一排炮弹从营地腾空而起,挟带着复仇的火焰,怒吼而去,顿时,日军的炮兵阵地成了一片火海。
紧跟着,炮弹呼啸不断,天女散花般地砸在鬼子和伪军的头上,凄厉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原来,铁牛听到鬼子袭营的消息,和修理厂的战士们扛着这几天修好的掷弹筒、迫击炮赶来支援,十几门炮一字排开,可以想象,打击力有多大。
鬼子和伪军想不到对方的营地里还隐藏着一个炮火打击群,未曾防备,被揍得鬼哭狼嚎,死伤惨重,活着的,连滚带爬,躲在壕沟里不敢动弹。
倘若这个时候有着一个主力连的兵力,趁势杀过去,准能把鬼子伪军赶下龟坪。遗憾的是,阵地上只剩下了几十人,而且缺少弹药,防守尚难,遑论反攻?
临时炮队的到来,虽然摧毁了敌人的火力系统,沉重地打击了敌人嚣张的气焰,但敌人拥有一个中队的鬼子和一个营的伪军,无论在人数上或火力上仍是占着绝对的优势。何况,临时炮队的炮弹不多,两轮轰炸后,所剩无几,北一弹,西一炮,暴露了弹药匮乏的弱点。
日军中队长西芝看出端倪,拔出指挥刀,跳出战壕,指挥日伪军发起了新一轮进攻。
一个新炮手见日伪军气势汹汹地掩杀过来,心里一时紧张,竟忘记了迫击炮弹没有发出,迫不及待地往炮管里装入了第二枚迫击炮弹。
这一重复装填的操作,导致一场悲剧发生了,两发炮弹同时爆炸,引起迫击炮炸膛,炮手被炸得血肉模糊,周围的人倒在血泊中,连在附近指挥的铁牛也不能幸免。
失去了炮火的压制,日伪军攻上了壕沟的前沿,何一荷怕落在鬼子的手里受到蹂躏,给自己留下了最后一粒子弹,准备以身殉国。
就在这个即将破防的时刻,雷鸣带着两个排,沿着壕沟赶到了,一顿猛打狠揍,打退了敌人的进攻,守住了阵地。
“一荷,营地守不住了,你和直属连带着受伤的兄弟们先撤下去,赶快,抓紧时间。”
雷鸣语气急迫,容不得何一荷丝毫犹豫。
“是。”何一荷从未见过雷鸣打仗如此紧张,意识到事态特别严重,行了一个军礼,执行命令去了。
雨越下越大,时针已是指向亥时,本来夜里视力就差,又被雨水模糊了双眼,敌我双方几乎成了瞎子。
这可是一个撤退的好机会,雷鸣估计何一荷等人已经撤到了小兵营,就命令警卫员小施通知在南面打阻击的一排往东面撤退,二排三排交替掩护。
今夜这仗打得很窝火,想带三连去角尾解围,结果刚上擎雷山顶,和前来偷袭的日伪军打了遭遇战。一开始,他只是想打退敌军,守住营地的南大门,因为他料定,营地西北面积水很深,敌军才绕道龙门栈道,企图翻过擎雷山,乘虚偷袭龟坪。
但未曾想,几乎同时,营地也响起了密集的枪炮声,而且越来越猛烈。
敌人两面偷袭,使雷鸣慌了手脚,营地兵力空虚,直属连能守得住吗?倘若营地不保,自己就腹背受敌,后果如何?不难想象。
更让他揪心的是,何一荷的电台组和营地的后勤人员是否安全地撤到小兵营?
想到这里,雷鸣遂改变主意,指挥三连边打边撤。
可是,这股敌军太凶悍了,恃着人多,火力强,蝗虫般地扑过来,死死地咬着三连不放。
苦战一阵子,三连布置了好几道雷线,有效地阻滞了敌人的进攻,才得以脱身。
退回营地壕沟,雷鸣命令贾清林指挥一排和炮班阻击追过来的敌人,自己则带着二排和三排增援直属连。
不幸中的万幸,他们赶回及时,在敌人明晃晃的刺刀下,救下了何一荷和直属连的几十名兄弟。
在狂风暴雨的掩盖下,三连总算有惊无险,顺利地撤回小兵营。清点一下人数,这一战牺牲了百多人,相当于一个连的兵力,尤其是铁牛等人的死,给雷鸣的打击很大,如果不是敌人在对岸虎视眈眈,他必是病中加病卧床不起了。
拂晓时分,一营和三营有了消息,电报是朱厚爵发来的:“职等入角尾,受敌所困,苦战一宿,伤亡惨重。赖得中校邓辉忠勇杀敌,促其父率二营倒戈,使职等绝处逢生。邓氏父子战死,部队撤至迈陈与南山之交界,稍事休整,当蒙尘回营。”
“回电。”雷鸣对何一荷口授电文:“昨敌夜袭龟坪,团部退守兵营,拟从海上转移。敌情不明,你部不可回营,速至调风圩,以俟会合。邓既死,着严刚代理营长之职。”
“邓锦伦当过土匪,又剿过土匪,当了汉奸,又杀了鬼子,真不知道他是甭种还是爷们?”贾清林叹息道。
“这个败类,为了儿子,竟置民族大义于不顾,勾结日寇,干出让亲者痛仇者快的事,不说一死,就是百死也难赎其罪。”何一荷愤然地骂着。
“从电文上看,邓辉还是好样的,待核实情况,当报请公署、战区、军统,追谥其功,以旌其勇。”得知二营反正,部队主力杀出日军的重围,雷鸣心情好了一点,对贾清林和雷振声道:“现在,日军已占领龟坪,估计大雨过后会杀过来的,事不宜迟,你俩立即带着部队和伤员乘船转移到调风圩,我和一荷去县城一趟,办完事就赶过去。”
“那给你留下一个排,路上方见得安全。”
贾清林知道他一定是有紧急的事情才在这个时候入城,不敢劝阻,遂安排道。
“又不是去打仗,要这么多人干嘛呢?走水路,有小施跟着就好了。你们赶紧去吧,别婆婆妈妈的,到了目的地,转告朱参谋,部队要高度警戒,时刻注意周边的动静。”雷鸣不耐烦地挥挥手,叮嘱着。
“是。”贾清林不敢再说什么,和雷振声出门,集合部队,悄悄地离开了小兵营,乘船南下。
部队走后,雷鸣三个人换上便衣,划着一艘小船向北而去,进了雷州湾,风浪越来越大,因不敢前行涉险,只好靠近一个岛屿,停泊下来。
岛屿上没有海水浸蚀的礁石,也没有风化的山丘,平坦如砥,长满着海碱草和低矮的灌木丛。
在一个避风之处,藏有一座小草寮,是捉青蟹的渔民搭建的,他们捉青蟹的方法很独特,在潮水涨没的草坪上挖了一个个灶形的洞穴,天窗用泥块封住,若洞里有光,青蟹就不会入住的。捉蟹时,他们揭开天窗,就能看到里面有没有猎物?有的灶洞里没有青蟹,有时八爪鱼也过来寄居。
青蟹随着潮水上岸,寻找地方交配或脱壳,见到现成的洞穴,不考虑到这是陷阱,就钻进洞里隐藏,享受着别人赐予的窝儿。潮水退去后,它们还未从温柔的梦乡或从脱壳的痛苦中醒过神来,就成为渔民的篓中之物,舌尖上的美味。
草寮里,一个强壮的中年人正在睡懒觉,见到有人进来,赶忙起身让座。也许是一个人在荒岛上闷惯了,他的话儿很少,偶尔搭讪几句。闲聊中,雷鸣得知他叫卓林,家在双溪口畔。
外面,海风尖厉地呼啸着,潮水汹涌澎湃,很快地吞噬了岛屿下面的滩涂,一个巨浪打来,把拴在滩涂上的两条小船卷得无影无踪。
按潮水这样的速度与气势,淹没整个岛屿不是不可能,没想到在春天里,居然遇上这样的天文大潮,连卓林都感到恐惧。
“坏了,可能是海啸,咱们活不了啦。”卓林出寮观察一会儿,吓得脸如死灰,身子发抖。
“别怕,想一想是否有别的方法逃生?”雷鸣比较镇定,对卓林道。
“方法只有一个,我们对着大海喊救命,若是运气好,或是妈祖显灵,有路过的大船或潮水退去,我们就得救了。”
卓林说罢,跪在地上,双手合什,用尽气力,喊了起来,时而喊救命,时而求妈祖。
雷鸣等人一听,觉得没有别的法子了,也跟着喊,声音凭借海风,传得很远。
说来也巧,一艘小帆船从南而来,船主人周易听到呼救声,出于恻隐之心,就驾船过来救人。
刚上帆船,回头一看,草寮瞬间就被海啸冲走了,众人不由暗自感到庆幸。然而,他们并不知道,死亡之神已经踏浪而来。
小帆船驶入雷州湾,海啸似乎被这群人的无知激怒了,发起淫威,一浪比一浪高,忽而把小帆船抛上波峰,忽而摔它入浪谷。
船体摇晃剧烈,几乎散了架。船上的人死死地拽住船舷的突出部,以免被大风巨浪卷走。
何一荷有生以来遇上这等惊险的事,吓得脸白如纸,呕吐个不停,雷鸣让她抱住自己的大腿,并腾出一只手抓住她的衣服。
最可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船体经不住惊涛骇浪的冲击力,裂了缝儿,海水一古脑儿地灌入船舱里,下沉进入了倒计时。
在这个生死关头,周易顾不上别人了,挥刀砍断船桅的大麻绳,趁着船帆落海时,周易猛地跳到船帆上,小施不知情由,以为周易不慎落水,纵身上前,想拉住周易,恰好这时,一个巨浪打来,把他也打落在船帆上,眨眼功夫,船帆向西漂去。
船帆是由蒲草编织而成,面积大、浮力大,就算在狂风巨浪里,也不易翻滚。
这是老渔民死里求生的绝招,只有卓林看得明白,他若是跳下去,船帆承受不了三个人的重量,就会下沉于海底,届时,船帆上的人一个都别想活。所以,他不敢跳,也不能跳,因为他心地善良,不忍心弃雷鸣和何一荷而不顾。
“这里离双溪口不远了,海啸这么大,必是毁坏了土堤,只要抱住船桅不放手,被潮水冲入堤内,漂到山岭上,你们就得救了。”
卓林捡起刀,砍断船桅,教雷鸣背着何一荷,然后用麻绳一端紧紧地绑住他俩的腰部,另一端拴在船桅上。他这样做,既怕何一荷抓不了雷鸣而被海浪卷走,又怕雷鸣坚持不了,船桅会脱手而去。
“那你呢?”雷鸣明白他的意思,颇是感动,问。
“我体力好,水性好,有这个就死不了。”卓林应罢,拿起一根三米多长的杉木,夹在腋下,这是渔民用来抬鱼网的粗杠。
小帆船下沉了,雷鸣示意何一荷抓住他的肩膀,然后,他右腋夹紧船桅,双手抱住,和何一荷在惊涛骇浪中苦苦地挣扎,经历着一场惊心动魄的磨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