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1月,中共琼崖特委、抗日独立总队和琼崖东北区抗日民主政府从澄迈六芹山迁到白沙县阜龙乡文头山。
独立总队从一、二、四支队各抽出一个主力大队进驻阜龙乡及其周边地区布防。此时,儋白边区抗日根据地成为中共琼崖特委领导全琼抗日总后方和军事指挥中心。
王坤领着刘玄武等人到了木排根据地能仁村,临高县县长符英华听说来人是中共琼雷站交通员,既惊又喜,待了解情况后,不敢怠慢,立即动身去白沙县阜龙乡向琼崖特委汇报此事。
1941年6月,电台遭到国民党顽军破坏,琼崖特委和党中央赖之联络的红色电波自此消逝。不久,受“南委事件”的影响,琼崖特委与主管领导的粤南省委也中断了联系。
相比较之下,与之毗邻的南路特委的运气明显好得多,北倚国统区,周楠又通过正在南路指导工作的粤南省委组织部长王均予与董必武之间的关系,不费多大周折,与中共南方局接上了头,在党中央和南方局正确领导下,迅速地打开局面,南路革命力量得以蓬勃发展。
冥冥之中,注定了琼崖革命道路曲折而艰难,孤悬于海外,且不说日伪军在琼雷两地构筑了海陆空立体封锁线,就是国民党流亡政府和顽军也容不得琼崖共产党人在抗战中坐大,经常在背后捅刀子,甚至给敌人递刀子。如此,琼崖特委想恢复和党中央及广东省委之间的联系,似乎是一个无法破解的难题。
为着这件事,冯白驹和特委的领导几乎是愁白了头,一筹莫展。不过,他们始终地相信,党中央和广东省委一定会想尽一切方法寻上门来,联系他们,就象一位母亲正在寻找自己失联的孩子,不管遇到任何挫折哪怕有一线希望,都不会放弃。
然而,他们也知道,同在一个岛子上生活的黎苗同胞,为了寻找他们尚且费尽周折,遑论路遥途远人地生疏的联络员?如果说唐僧师徒上西天取经有九九八十一难,那么联络员就要经历九十九难,剩下的一次机会还要付出沉重的代价,因为日寇、伪军和顽军比妖魔鬼怪尤为凶残狡猾。
在企盼中等待,在等待中企盼,春去秋来,年复一年,他们终于等到一个白胡子老人上岛,自称是中共琼雷站交通员,可他拿不出印证自己身份的信物,也没有什么口头之类的指示与文件,能相信吗?
过去,为了严防敌特分子冒名混入队伍内部,凡是上面派来琼崖特委或独立总队任职的党政干部,除了对上暗号,出示印信,政治保卫部还要通过电台向中央或省委查询来人的相貌、衣着、佩枪、爱好等,一一吻合后,方能委以职务,连当时调任琼崖抗日独立总队参谋长的李振亚也不例外。
刘玄武不是前来琼崖述职的党政干部,仅是一名具有联络性质的交通员,若是平时,完成任务就可以拍拍屁股走人。而现在不同,非常时期,凡是进入抗日根据地的不速之客,都要受到抗日民主政府盘查,或为重点甄别对象。
对琼崖革命而言,反特肃奸始终是当前形势与任务的核心内容之一,这项工作狠抓不懈。
刘玄武虽然有着在崖琼特委设立在徐闻的中心联络站里当过船老大的历史,但这段历史不足以证明他的清白,假如他现在被敌人收买过来刺探情报或者包藏别的祸心呢?
自从独立总队夺取白沙县后,国民党不甘心自己的失败,一直是虎视眈眈,势在必争。在这种复杂而严峻的斗争环境下,每一个敏感或蹊跷的事儿出现,都会触动政治保卫部门的神经系统。
不过,话又说回来,万一刘玄武真的是南方局派来打前站的联络员呢?如果强制性地审查,会不会影响到上面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往往地,交通员穿越敌人严密的封锁线,为了避免暴露自己,执行重大而紧急任务时绝不会带上任何信物的。当年毛泽东派何长工下井冈山寻找南昌起义军,也是用上这一江湖上惯用的“无痕针法”联络方式,引针牵线,促使朱毛红军在井岗山胜利会师。
当然,顾虑与谨慎的背后,更多的是渴望与兴奋。为了和党中央恢复联系,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也不能放弃,哪怕前面是龙潭虎穴,也要闯一闯。
经过一番讨论,汲取上一次在美合根据地时特委机关差点被敌人捣毁的教训,琼崖特委决定暂不接见来人,而是委托临高县委接洽琼雷交通事宜,并由纵队司令部派出一个侦察排进驻昌拱村,负责监视、警戒、侦察、护送等。同时,布置临高县基干武装大队在其周边活动,随时接应,以防不测。
素以精明能干著称的符英华,自然懂得特委如此安排的用意,不走甄别流程,暗里却是盯得紧。在设立琼雷交通站昌拱分站时,他提出人员置换的方案,即是让刘玄武的随从留在昌拱村,名义上是指导分站开展工作,实则上是扣为人质。
同时从侦察排选出几名有胆有识机警过人的战士,护送昌拱站交通员和刘玄武等人过海。
原则上,昌拱村分站归属琼崖交通站领导,但区域分工不同,海北段的交通由二桥分站负责,海南段的交通由昌拱分站负责。
人员置换与区域分工是昌拱交通分站的两道保险栓,可以把危险系数降至最低。即使这是敌人布下的局,也套现不了什么。不过,风险还是有的,假如这是敌人挖下的坑,那么,过海人员就是打狗的肉包子,有去无回。
出于这样的考虑,符英华只派一名交通员随刘玄武过海,代表临高县委和琼雷交通线负责人接头。若论职位对等,琼方至少应派出一个科级以上党政干部才具有代表性,但此时符英华不敢冒这个险,甩出了一个“投石问路”之计。
在交通员人选上,符英华也是煞费心思。琼崖抗战进入了第六个年头,随着与敌人面对面作战的部队发展壮大,隐蔽战线斗争也趋于成熟,交通情报网几乎覆盖了全岛,在血与火的较量生与死的挑战中,涌现出了无数个交通情报员可歌可泣的英雄事迹。
据琼崖革命烈士英名录记载,地下交通英烈计有1016人,还不包括没有名字的,占烈士总人数十分之一,代价之大,何其惨重。
正是因为这是一种高危职业,符英华在交通员人选上一直犹豫不决。事实明显摆着,这一次偷渡琼州海峡,不仅面临着来自海面上狂风恶浪和敌人舰船的威胁,还有可能落入敌人的圈套,随时都有牺牲的可能。
不怕死的交通员多的是,问题是他们囿于岛上活动,有的晕船且不识水性,有的不会驾船掌舵,有的不具备偷渡的能力等等。所以,符英华筛来选去,唯觉得社蛮村交通站的女交通员黄金女比较适合执行这一任务。
黄金女,正象她的名字一样,含着金钥匙出生于临高县新盈区头咀村一个富裕的家庭,父亲是新盈港大船主。
有道是世事无常,琼崖沦陷后,日军用汽油焚烧了她家的大渔船。这一把熊熊的烈火,烧出了黄家人对侵略者的刻骨仇恨,也铸造了一个钢铁般的女战士。
琼崖抗日独立总队第四支队第三大队大队长王景星是黄金女的外甥,在王景星的影响下,1940年4月初,黄金女偕同当教师的丈夫陈九有日夜兼程,奔赴美合岭,参加了琼崖抗日独立总队。
年底,中共临高县委在社蛮村设立了联络交通站,考虑到黄金女的家庭背景及社会关系,便派她回老家当交通员,深入社蛮附近村庄以及在新盈沿海一带宣传抗日,发动群众。
果然,她不辜负党组织厚望,除了动员家里捐出一千七百多块大洋外,还苦行僧式地挨家逐户募捐,为部队筹到了一笔庞大的抗日活动经费、粮食、枪支弹药等。
她象琼崖其他女战士一样,巾帼不让须眉,一身是胆,而且善于随机应变,每一次深入虎穴,她都能克服超乎寻常的困难,完成了别人认为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经过几年在抗日烽火中的淬炼,她从一个富家千金成长为一名在隐蔽战线上的王牌交通员。
因任务紧迫而重大,符英华亲自去社蛮村找黄金女谈话,讲明这次任务的重要性与危险性,征求她的意见并尊重她的选择,毕竟她是一介女流,岁数四十有二了,这个重担搁在她嫩弱的肩膀上,实在是让人于心不忍。
“符县长,这事就交给我吧,我是渔家女,经常在海上风里来浪里去,比其他同志更加合适。”
黄金女听后,当即表态,眼神坚毅,语调斩钉截铁。
多好的同志呵!明知此去危机四伏,凶多吉少,可她的眉头都不皱一下。
符英华感动得紧紧地握住黄金女的手,以命令的口吻叮嘱道:“黄金女同志,不管是否联系得上?你一定要带着同志们活着回来,这是党组织交给你的最高任务。”
“我会的,请党组织相信我。”黄金女望着这个比自己小三岁的县长,
暖意融融,信心与力量倍增。
第三天夜里,木帆船静悄悄地驶出昌拱港海面。西南风强劲,海浪肆意翻腾。天气虽然有点恶劣,但顺风顺水,正是偷渡最佳的天气。
夜里走路心里怕鬼偏偏撞见鬼,木帆船进入巨浪区时,被一艘日军巡逻炮艇发现了,这只怪兽正开足马力追了过来。
情况十分危急,护船的战士举枪拉栓,压弹上膛,卧姿瞄准,严阵以待,随时准备一场殊死之战。
“别慌,左前方是礁石群,咱们走海沟。”黄金女神色镇静地指挥着。
刘玄德明白她的意思,来一个急转舵,偏离原航道,驶向海沟。
木帆船小巧灵便,在曲折的海沟里便于和敌人周旋。而巡逻炮艇相对笨重,以机器为动力,拐弯抺角时显得困难,而且触礁的可能性也很大。所以说,这是摆脱敌艇最好的方法。
日军见木帆船不停,一边追赶一边开炮轰击。奈何夜色沉深,木帆船像一片落叶,时而推上波峰,时而跌入浪谷,探照灯锁不住目标,以至炮弹失去准头,东一发西一发地落在海面上,炸起一束束水柱。
“海沟口好像有一排狗牙般的礁石,现在不是涨潮高峰,木船恐怕过不了。”
刘玄武突然想起来,不由拍额叫苦,毛骨悚然,想调转船头,但日军巡逻艇已经咬尾而至,没有了回旋空间。
“这个我知道,咱们驾船从浪尖上跳过去,看我的。”
紧急关头,黄金女不由分说,从刘玄武手里接过舵把,命令船工快速落帆,放慢船速,驾船走S线,她一边掌舵,一边拿捏着浪峰时间。
临近海沟口,巨浪过来了,她迅速摆正船头走直线,借着巨浪的推力,木帆船嗖地飞起半空,然后从数米高的浪尖上顺势跌下,越过暗礁,落入海沟里。
刘玄武驾船掌舵几十年,历险无数,从未遇见这么惊险的一瞬间。且不说在黑夜,就是在大白天,他也没有把握闯过这一关。
“飞船过礁”,除了通过目测耳听心算,估好船速浪速、浪距礁距,还要掌舵者艺高胆大,有处变不惊把握自己的定力,稍有差池,则是船破人亡。
而追上来的日军巡逻炮艇这回可惨了,不知底细,一头撞在暗礁上,只可惜偏了一点,正好卡在两块礁石之间,动弹不得,船体虽然损伤严重,但不至于下沉。
天亮后,日军警备府派来一艘战列舰过来营救,不料,遇上盟军飞机编队,舰艇一并被轰炸机击沉于海底。
黄金女摆脱了敌艇,长舒了一口气,别看她若无其事般,事实上她的神经也象船上所有人一样绷紧到极点,舵把已是浸满了冷汗。
她第一次偷渡成功,没有什么神仙操作,靠的是信念坚定舍身忘死的革命精神。有了第一次,就有了第二次、第三次……她宛如一只矫键的海鸥,在惊涛骇浪中飞翔。
此后五年里,她置生死于度外,五次偷渡琼州海峡,先后护送了临高县委书记朱家玖、新华社记者冯子平、警卫队队长王克祥等。1949年8月还护送了琼崖纵队副司令员马白山、白沙起义首领王国兴等六名党政干部过海,去北京参加中国共产党第一次政治协商会议。
1950年4月16日,四野第40军主力成功登陆临高角,韩先楚将军在多贤村指挥部里接见了黄金女,表扬她冒死穿越“伯陵防线”为部队递送敌人海防图的英勇事迹。
可令人扼腕叹息的是,这个为革命出生入死屡立大功的女英雄于1953年土改时被划为地主,偕同丈夫陈九有含冤受屈27年,挨批受斗,备受折磨,1992年黄金女溘然长逝于新盈老屋,享年89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