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定远指挥这场横跨三县的破袭战,可谓呕心沥血,作战方案之严谨,亦无懈可击,问题是他忽略了参战部队的可靠性。
正如庞大良所担心一样,确实是有人给敌人递刀子,而且这个人不是别人,他就是曾经出卖独立营二连的金蛟。
那天,他和心腹黄兆昌谋划好敷衍邓定远之计后,感觉到自己时下所面临着的威胁,不是日军,也不是周飞,而是让日伪军闻风丧胆的雷鸣。此人和独立营一天不除,自己就要提心吊胆地过日子。
于是,这个堂堂的国军少将,因怕雷鸣寻仇,居然暗里派人向山田告密,出卖了独立营,意欲假借日军之手,将独立营消灭于南渡河畔。
山田和雷鸣是老对手,作梦都想置独立营于死地。当他得到独立营计划攻打南渡口的情报后,急忙带着宪兵队赶到雷城,命令渡边中队和警备二团从麻演村渡河上岸潜伏,待独立营过去,尾随其后,进行堵截、合围;命令沟渕中队藏于南渡口西南两里远的那片山林里,任务是咬住独立营并配合渡边中队,阻止独立营往南突围而窜入徐闻山,
然后,他带着宪兵队和一个营的伪军从西厅渡向南渡口推进,切断独立营向西的去路。
三面合围,北面又是大河阻隔,且有中村小队的汽艇封锁,按理说,类此严密的布置,只要这份情报准确不误,独立营就不可能象前几次那么幸运了,除非雷鸣有移山倒海或撒豆成兵的法力。
然而,山田仍是不敢掉以轻心,因为独立营刁钻得如同泥鳅,几次都让它从他的指缝间溜走了,所以,这次他带上了炮队,企图以帝国钢炮的威力,摧毁支那这支土著部队抵抗的意志。
八卦岭横亘在西厅渡和南渡口之间,是岭东岭西商旅过往唯一的通道,当年土匪曾经在这里私设关卡,强征税捐。
山岭形似八卦,仅两百公尺高,茂林深篁,浓翠成荫。岭上杂草丛生,乱石成堆,不用挖战壕筑工事,也是易守难攻。
山田机关算尽,可作梦都想不到独立营还有两个连由西而来,并且在他之前抢占了八卦岭。
当他们爬上半山腰时,被二连狠揍了一顿,幸亏是伪军在前面开路,宪兵队没有受到什么伤亡。
行至八卦岭受阻,山田恼怒异常,集中炮火朝山上轰击三十分钟,炮弹呼啸,震耳欲聋,硝烟滚滚,碎石乱飞,整个山头都笼罩在浓烟火海之中。
炮火过后,轻重机枪像过年的炮竹响了起来,密集的子弹打到岩石上,火星四溅。
伪军是胡不归的警备一团三营,指挥官是副团长兼营长的朱厚爵,因上山时死了一些人,他不愿意让兄弟们再为日军挡子弹,带着手下趴在两百米远的地方,大声吆喝,排子枪齐向山上打,子弹却是射向天空。
嗷嗷叫着往上冲的是日军宪兵队,别看他们人少,仅有百余人,但他们也象中国宪兵一样,个个都是从部队中挑选出来的武士,火器配置除了迫击炮、掷弹筒、重机枪、轻机枪,每一个队员还持有一把百式冲锋枪。象这样一支武装到牙齿的部队,别说二连,就是国军一个主力团,也不一定能守得住这座山头。
上天似是垂怜弱小的中国军队,突然间,电闪雷鸣,大雨倾盆,日军宪兵穿着牛皮长靴由下而上,仰面进攻,已是感到有些吃力,经狂风暴雨一打,视力模糊,脚步踉跄,更要命的是雨水淋湿红土,山坡泥泞,一不小心,就会跌个狗啃泥或仰面倒下,举步维难,十分狼狈。
“杀啊。”为了节省弹药,史简瞅准这个难得的机会,挥舞弯刀,一跃而起,连长王凯领着二连战士们紧随其后,杀向日军。
一场肉搏战是在雨夜里进行,双方都是借着闪电之光寻找自己猎杀的目标。
场面悲壮而激昂,重现冷兵器年代那种原始的狂野与冷酷下的决绝。
和史简厮杀在一起的是西村恩井,头戴钢盔,满脸横肉,留着仁丹胡,个头高出史简一大截。几天前,他被山田任命为宪兵队长,为了邀功希宠,这次打仗很卖力,冲锋在前,欲夺头功。
一个用刀,一个使剑,刀光剑影,杀得难解难分,周围的空气仿佛在剑尖刀刃的寒光中一瞬间凝固。
西村恩井的眼睛闪着凶光,面目狰狞,挥舞着指挥刀,狂吼如兽,左劈右刺。
论实力,史简远不是西村恩井的对手,但他一身是胆,挟带着复仇的气势,拼杀起来也不见得落于下风。
雨水将岭上的碎石泥土冲涮下来,汇成一层浅表性的泥石流,西村恩井急于取胜,欺身进逼。不料,皮靴不慎地踩在一块石头上,石头一滑,西村恩井失去重心,身子摇晃一下。
高手对决,就是善于捕捉对方的破绽,哪怕是一种不易察觉的失误,只要逮住了这个机会,往往就能一招制敌。
史简手里握着的钢刀并不是什么成名兵器,而是一把普通的弯刀,这是琼崖人用来切割椰子的,没有什么笑傲江湖的刀法,仅是一些简单而古朴的把式。但有一个特点,即是下刀准、行刀稳、收刀快,每个环节以最短的时间、最快的速度、最好的技艺来展示祖传的刀术。
史简见西村恩井下盘不稳,门户洞开,奋力一刀,拦腰一斩,只听得西村恩井惨叫一声,仆倒于地。史简犹不解恨,砍下了他的首级,这个在雷城吃人肝的恶魔,终于得到了应有的报应。
在雨夜里且在泥坡上格斗,一招一式,笨拙至极,而每招每式,隐藏杀机,毋庸置疑,这是一场生与死的较量。
独立营的战士们都是泥腿子出身,适应于在本土各种恶劣的气候与环境下作战,步子沉稳,身子灵活,招数刁钻,占有一定的优势。
然而,宪兵不是一般的日军,而是一群训练有素的恶鬼,当他们面临着死神的威胁时,出于求生的本能,也是竭尽全力反击。
百式冲锋枪的刺刀虽然比不上三八大盖步枪刺刀那般灵巧,但枪重力沉,比较平稳,加上鬼子刺杀功夫了得,二连的伤亡很大。连长王凯在和鬼子拼刺刀时,被敌人刺中心脏,壮烈牺牲。
史简一连砍死三个鬼子,已是疲惫不堪,但他仍在浴血坚持,告诫自己不能倒下,因为他是这支部队的主心骨。
短兵相接,拼的是一种顽强的意志,拼的是一种视死如归的精神。正所谓一人拼命,万夫莫敌,二连的勇士们以钢铁般的意志和血肉之躯,终于打退了这群凶残而强悍的日军。
史简知道日军不会善罢甘休,带着二连退守八卦岭。
一场恶战下来,包括死在炮火下的,全连阵亡89人,正副连长牺牲,正副排长6个只剩下2个,10个班长几乎伤亡殆尽。
去年攻打日军机场剩下的28位勇士,在这场阻击战中,牺牲了一大半。
未待史简和战士们擦去悲痛的眼泪,日军又发起新一轮的炮击,炮火比上次尤为猛烈。
死了二十多个宪兵,还折了一员大将,山田气急败坏,发誓要踏平这座小山头,命令所有宪兵和伪军一起冲锋,退缩者格杀勿论。这样一来,朱厚爵不敢耍心计了,只好硬着头皮带着部下往山上进攻。
面对着象潮水涨上来一样的敌人,史简晓得这群鬼子的厉害,不敢展开白刃战,指挥二连凭借着有利的地形,居高临下,顽强地阻击。
天空仍是飘落着零星的雨滴,但月亮钻出了云层,给八卦岭罩上了一层银光。
就在二连打到最艰难的时刻,雷鸣带着一连和三连赶过来了。当他得知二连伤亡惨重,悲愤不已,对史简道:“放他们进来,灭了这群王八蛋。”
“这群王八蛋不知道是鬼子什么部队?太能打了,能否灭了他们?真的不好说,不如现在集中兵力杀下山去。”史简有点迟疑,建议道。
“那不行,敌人退到山下必是负隅死战,固守待援,咱们伤亡且不说,若是渡口的敌人闻讯追杀过来,那我们就危险了。”雷鸣一口否决。
“二连和鬼子拼了刺刀,从伤亡情况分析,这股日军的数量不大,充其量仅有一个中队,加上伪军,不过是两三百人,而咱们的兵力是敌人的两倍,如果在山上设伏,出其不意,消灭他们应该没有问题。”庞大良赞成雷鸣的想法。
“既然你俩都想到一块了,那就打吧,揍死这群狗娘养的。”
打过多次的恶仗,史简未曾皱过眉头,可这次让他心里发毛,足以证实这股日军的强悍。
雷鸣不敢太意,利用岭上复杂的地形,精心布置,每一个乱石堆上都设有火力点,每一片林子里都布下伏兵,火力交叉,不留死角。
史简按计而行,指挥二连抵挡一会儿,佯装不敌,且战且退,将敌人引入岭顶的埋伏圈,然后,由庞大良率三连斜里杀出,扎住袋口。
鬼子宪兵队一向自负,傲慢成性,刚才雨天坡滑,吃了大亏,现在雨过天睛,有了月光,见二连人少,枪声稀疏,就不再惧惮,意欲消灭这支让帝国宪兵蒙羞的部队。
他们一边手持冲锋枪扫射,一边拼命地往上冲,听山顶没有了动静,以为二连溃败而逃,不再防备,紧紧地追赶。
“打。”雷鸣见鬼子伪军都进入了埋伏圈,鸣枪为令,南北两侧的伏兵一齐开火,机枪、步枪、手榴弹发出怒吼的声音。
鬼子伪军猝不及防,纷纷中弹倒地,活命的,争相往两头逃窜,而东西出入口分别被二连和三连死死地封住,留给这群恶鬼的唯有一条通向地狱之路。
伪军乖巧,枪声一响,就趴在地上诈死,一动都不敢动,这样以来,百多个鬼子失去了一面屏障,成了独立营枪口下的靶子。
一番激战后,这支被称为日军独立混成第23旅团最精锐的部队,一夜之间,在所谓的“大东亚共荣圈”里消失了,八卦岭,成为侵略者的坟墓。
在山脚下指挥作战的山田,听到山上的枪声沉寂下来,以为宪兵队大功告成,打算移营上山。
而在这时,驻守西厅渡的日军独步第70大队大队长渡部玄藏向他呼叫求援,称遭到国军大部队的进攻,危在旦夕。
山田闻之大惊,顾不得上山,急忙带着宪兵通讯队和炮队赶去西厅渡增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