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年轻人不是别人,他就是邓锦伦唯一的宝贝儿子邓辉。
1938年冬天,戴笠赶到临澧,在军统第一期“临训班”的毕业典礼上,褒奖了一批品学兼优的学员,队列中的邓辉,因生得气宇轩昂,最受人注目。
邓锦伦没读过书,除了对乡下私塾有点印象外,根本不懂得什么学堂学府,见到儿子穿着笔直的军装,还以为他读的是中央正规的军事院校。
事实上,这不是什么军校,而是军统临澧特工训练班,最初的名称是“军事委员会特别训练班”。
当时,军统副局长兼任中央警官学校校长的戴笠为了争夺全国警察领导权,于1938年4月将这个训练班正式定名为“中央警官学校特种警察人员训练班”。
招牌是挂给外人看的,军统局内部则称之为“临训班”,毕业学生列为中央警校特训班第一期,或简称特训班一期,是军统自成立以来规模最大的特工训练班,学员一千多名,他们毕业后,在军统系统内部形成了一支强大的力量。
如果说,黄埔军校的学生是蒋介石的“天子门生”,那么,临澧班的学员则是戴笠的“天子门生”。
1938年3月,邓辉象其他学员一样,抱着一腔抗日救亡的热血,揣着一颗扶华夏之将倾的雄心,踏入了这所充满着神秘色彩的学校。
前三个月是学员军事训练和思想考核,经校方政审合格,则进入专业训练。
课程设有《特工理论》、《情报学》、《侦讯学》、《爆破学》、《行动手册》、《化学与麻醉》、《跟踪与反跟踪》等,时间为半年。
教员除了专职的,还有兼职的,诸如军统湖南站站长李人士、军统第一处处长杨继荣等都在“临训班”授过课,讲解一些实战技巧。
毕业后,邓辉被军统派遣到香港站行动组工作。香港沦陷前,他在抢运军统滞留在香港的军用物资中,表现得非常出色,受到戴笠的嘉奖。
1943年4月29日,日本宪兵根据多日跟踪与无线电监听,破获军统香港站第3电台,逮捕负责人袁洪范和成员孙柏年,欧铭等人。此后数天,又陆续逮捕杨炳雄等国民党在香港的谍报人员20多人。上述人员或被处决,或因刑讯伤重死于狱中,无一人叛变。其中袁洪范是国民党香港支部干事,也是国民党驻港党务与谍报机关的领导人之一。
此时邓辉因母亲病亡,回家奔丧而幸免于难。事后,他奉命去广州湾军统站任职,在郭寿华手下任行动组组长。
松下破获广州湾军统电台组后,加大了对国共两党特工的抓捕力度,邓辉为了掩护郭寿华、徐瑞霖等人安全转移,率领行动组阻击前来抓捕的日军宪兵,最后寡不敌众,负伤被俘。
在监狱中,邓辉备受酷刑折磨,但他铁骨铮铮,始终不向日寇屈服。松下无计可施,只好在枪决名单上写上了他的名字。
落入敌人的魔爪里,邓辉自知必死无疑,对日本人送来的酒菜一律不拒,黄泉路长,吃饱了才有体力过奈何桥。
这一天,松下带着宪兵来监狱提人,让他沐浴后换上一身新衣服,邓辉以为大限已经到来,毫无畏惧,从容地和狱友们告别,慷慨赴死。
可没想到,出了监狱,松下并没有押他上刑场,而是上了一艘日舰,绕过雷州湾,在角尾湾停泊,改乘汽艇登陆。
上岸后,松下亲自给他除去镣铐,命令水野孝之助中队送他入了邓营。
一见到父亲,他才从疑惑中明白过来,父亲为了救他一命,叛国投敌了。为此,他悲愤不已,大骂父亲糊涂,给日寇当汉奸,出卖国家,辱及先祖。
邓锦伦被儿子骂得老脸红一阵白一阵,但他没有发作,命令警卫班将儿子送回县城,因为他怕松下反悔,将他父子拘为人质,卸磨杀驴。再说,就要打仗了,他领教过雷鸣独立营的厉害,万一有个闪失,搭上儿子的性命,岂不是前功尽弃?让他白白地背上汉奸的罪名。
警卫班长名叫牛娃,生得浓眉环眼,虎口狮鼻,一看就是一个不好惹的角色。他是匪二代,父亲牛大力和邓锦伦义结金兰,同巢为匪,后死于粤军枪口下。
邓锦伦改邪归正后,感念牛大力三次救命之恩,遂收牛娃为螟蛉之子,让他和自己儿子邓辉在一起生活,习文练武。
牛姓智商不高,不喜欢读书,邓锦伦知道他没有多大出息,就留他在自己身边当警卫班长。
“哥,狗日的小鬼子把你打成这样,是不是那个叫水野的鬼子打的?我回营杀了他。”
出了营地,牛娃见邓辉遍体鳞伤,心疼得掉泪。
“这点伤算不了什么,原本我是不想活着回来,但想不到咱爹这样糊涂。阿弟,你为何不劝他?现在他当了汉奸,咱们都完了。”邓辉无力地坐在地上,显得很伤心。
“爹的臭脾气你不是不知道,我能劝得了吗?再说,他也是为了救你才这样做的,我能劝吗?哥,活着比什么都好,大不了咱们脱了这张虎皮,打猎种田去。”牛娃蹲下来,劝着邓辉。
“你不懂政治,鬼子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他们一完蛋,咱们就跟着倒霉,甭说政府,就是老百姓,也饶不过咱们。”
“开弓没有回头箭,生米都煮成熟饭了,伤心也没用,活着一天算一天,政治这东西虽然我不懂,但我也晓得,当汉奸会被人戳着脊梁骨骂娘的。”
“咱爹领兵来角尾,仅仅是为了接我吗?好象有点不对头,即使是双方交换俘虏,也没有这种仪式感,这里面肯定有猫腻,阿弟,你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
邓辉忽地想起什么,两手抓着牛娃的双肩,眼光有点吓人。他知道,牛娃是父亲身边最贴近的人,肯定晓得这葫芦里装着什么膏药。
果然,在邓辉的逼问下,牛娃说出了邓锦伦和松下合谋,意欲将雷鸣的部队诱灭于角尾的计划。
啊?邓辉闻之惊愕失色,虽然他知道父亲和雷鸣等人素来不和,有时甚至大打出手,但这是兄弟阋于墙的事儿,未可厚非。而现在,父亲开门揖盗,残害同胞,那性质就不同了。
哪怕是为了救他,被迫胁从,也是叛国之罪,助纣为虐,丧尽天良,死后会被人刨坟开棺,挫骨扬灰,受万世唾骂。
就在邓辉为父亲的卑鄙行径而感到羞耻与愤怒的时候,北面传来了激烈的枪声,随后,二营那边也是枪声大作,很明显,父亲和日军收网了,一营和三营在劫难逃。
“阿弟,咱们回营地,杀鬼子,逼爹临阵反戈,以功赎罪。”
燃眉之急,邓辉无计可施,只能挺而走险了。他相信,只要他带着警卫班杀入日军阵地,他的父亲断然不会袖手旁观的,同样他也有理由地相信,二营里大部分官兵是不想当汉奸的,只要他振臂一呼,他们就会揭竿而起。
“这,能行吗?”牛娃舌桥不下,忐忑不安。
“刚才你不是说杀了水野为哥出气吗?怎么一眨眼就怂了?阿弟,咱们若能将守备团的兄弟们救出来,就是大功一件,会受到政府的嘉奖,佩奖章,戴红花,站在主席台上,多神气。到那时,你是抗日英雄了,哥给你介绍一个美女,准成。”邓辉知他有点楞,先激后哄。
“鬼子个个是萝卜头,我怕个鸟啊,以一敌三,绝对没问题。我怕的是闯了祸,惹恼了咱爹,他会毙了我的。不过嘛,有你在前面兜着,我就不怕了。”
邓辉最后的一句话让牛娃动心了。
他自幼失怙,事母尽孝,虽然被邓锦伦收为义子,有点体面,但徐闻县历年都是兵祸匪患的重灾区,人口稀少,男女比例严重失调。况且他长相不俊,为人悫讷,所以二十有五了,还是孑然一身。
假如这次能够立下大功,当上一官半职,这里的老百姓崇拜英雄,不用邓辉介绍,他也会娶到老婆的。
他并不傻,心里打着小九九。不过,他和邓辉自小玩耍在一起,情同亲兄弟,就算是没有这些诱惑,只要邓辉铁下心来杀鬼子,他也会跟上的。
警卫班是邓锦伦的卫队,说是班,其实比一个步兵排的人数还多,拥有短枪组、长枪组、机枪组、爆破组,还配有两门小口径迫击炮,每组十人。
枪炮声越来越猛烈,时间紧迫,邓辉仅是来一个简短的战前动员,随后牛娃补充几句。
“兄弟们,响鼓不用重锤敲,别的话我就不多说了,你们都是站着撒尿的爷们,上阵后要听我哥指挥,谁敢掉链子,别怪我翻脸不认人。一句话,就算咱们撂在那里,也要死得好看一点,明白吗?”
“明白”,入选警卫班的人都是18至25岁的青年,身强力壮,血气方刚,听后齐声而应,丹田之气十足。
想不到这个楞小子带兵却有一套,邓辉满意地望了牛娃一眼,命令部队向后转,跑步前进。
到了北注,邓辉和牛娃带着警卫班绕开二营,蹑手蹑脚地潜至日军水野孝之助中队的后面,借着炮弹划破夜空的弧光,偷窥着日军的火力兵力布置。
因鬼子穿着守备团的军装,为了分清敌我,便于夜间作战,邓辉教警卫班的兄弟们剥掉棉上衣,只穿白衬衣,作为识别标记。
初春的南方,连生活在冰天雪地里的北方人都承受不了。湿冷犹如魔法,钻入人们的骨子里,诠释着什么样的冷才是真正的寒彻骨。
就在这个时候,朱厚爵等人奋不顾身地杀入日军阵地,邓辉看到这一幕,暗叫糟糕,命令爆破组用迫击炮敲掉鬼子机枪火力点,掩护三营后续部队杀上来接应;命令机枪组和长枪组抢占有利地形,阻击两翼的鬼子。
然后,他从一个战士的手里接过一挺机枪,带着短枪组从鬼子背后发起进攻,为朱厚爵等人解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