租界里“黄脚鸡”多,但云五色有诸多顾虑而不敢玩“仙人跳”,一则怕遇着黑道上的无赖,或有可能被他们反制,敲诈勒索,沦为他们的赚钱工具且不说,自己的女人也会成为他们的玩物。
另则城里人多见多闻,容易识破这种骗局。一旦有人报案,他俩就将面临着牢狱之灾。届时,既没有了面子,又失去了租界这一栖身之地。
经过殚精竭虑,云五色选择在遂溪吴川一带诈骗,因为这两个地方毗邻租界,若是案发,即逃回租界里隐藏,教官府奈何不得。
骗局就象戏剧里的情节一样,大打悲情牌,柳望月自称是福建人,家乡暴发水灾,度日维艰,只好千里迢迢而来,投靠在雷州经商的夫家叔父。
到了此地,两人才得知叔父的货船于不久前在海上遇到台风,船破人亡。
婶母是琼崖人氏,叔父死后,她带着儿女迁回娘家居住了,一时失去了联系。
丈夫闻到噩耗,伤心过度,卧床不起。此时,身上的盘缠已是花光,幸得客桟王掌柜是一个好心人,不但不将他俩赶出门外,而且还借钱给她的丈夫医病。
疗治一段时间后,丈夫刚有了一点起色,不幸又染上疟疾,于一天风雨交加的夜里撒手西去,剩下她在异乡孤苦伶仃,日子过得十分凄惨。总之,说得有多悲就有多悲,说得有多苦就有多苦。
为了活命,她只得择夫另嫁,征婚的条件并不苛求,只要男方愿意一次性地还清她所欠客栈王掌柜那三十两银子的债务,她就拎包入住,无怨无悔。
看戏看多了,故事也就会编了。说真的,她编得并不比老戏本差,编得有板有眼,说得催人泪下。
相亲的男人听后,不无动容,又见她楚楚可怜的样子,顿起恻隐之心。三十两银子,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按时价,娶一个媳妇,高门大户的就不能攀比了,寻常百姓也是要一笔高昂的彩礼,很多人因拿不出这笔钱而打了一辈子的光棍。
柳望月虽然是一个二手货,但一俊遮百丑,凭她的姿色,对未婚尤其是丧偶的男人还是具有强大的诱惑力。
云五色则是扮成菩萨心肠的客栈王掌柜,下村踩点,牵针引线,若是谈妥,男方领走柳望月之前,付讫债银,经济阔绰的,还打赏一些碎银给云五色,作为媒灼之资。
骗到钱后,云五色并没有远去,而是尾随而来,潜伏在男方家的附近。待入暮,学鹧鸪夜啼。
柳望月听到暗号,或灌醉男方,或瞅个机会溜出男方的家,朝村外而逃。
这个时候,云五色暂不现身,暗中保护,若是男方有所察觉,追了过来,他就出其不意地将男方击晕,然后,两人借夜色掩护,逃之夭夭。
柳望月是外地人,一口官话,人地两生,且身无分文,又是一个弱女子,这就给男方产生了一种错觉,以为她是一只在牢笼里的小鸟,想飞也是飞不走了,因而在防守上,并没有太在意。一般地,她十有八九能保住身子,并轻易脱逃。
当然,有时也会遇上这样的莽汉,一入门他就急不可待,搂着她求欢,虽然她以丧服未满为理由拒绝同房,但莽汉就是莽汉,霸王硬上弓,哪里顾得了这些禁忌?
碾压式的征服,她想反抗也反抗不了,只能委曲求全,任由他在自己身上发泄……
如果说过去的卖笑生涯是强作欢颜醉生梦死,那么现在的行骗日子就是提心吊胆饱含辛酸。
还好,就在她对这种江湖骗术感到厌倦了的时候,云五色按下了暂停键,也许是他得到了危险的预示,“仙人跳”若是玩过头了,他和柳望月就会跳入官府的牢狱里,或者有一天,他俩被愤怒的村民打死,横尸于荒山野岭上。
柳望月以为他金盆洗手了,心里感到欣慰,两人诈骗了一年,除了开销,也攒下了几百两银子,若是做点小本生意,日子还是有盼头的,不求锦衣玉食,只求温饱则可。
可她想多了,云五色一时刹车并不等于迷途知返,而是调整思路,滑向另一种邪恶的深渊。
要玩就玩一票大的,若是骗到巨款,就逃去南洋享受人生,不至于在这里丢人现眼,为骗几个小钱在山沟旯旮里游荡,担惊受怕。
让云五色萌生这种想法的主要原因,是他有一天在租界里见到了蒋玉衡,通过盯梢,暗中了解,得知蒋玉衡从澳门迁到广州湾居住了。
这个“颜”字门的燕子,见到老东家,不仅不感到忌惮,反而有着一种莫明的狂喜,自忖若是能在蒋玉衡身上扯下一根汗毛,就足够他和柳望月一辈子吃香喝辣的了,可问题是如何扯到这一根汗毛呢?
毋庸置疑,他是不能出面的,因为他曾经盗走了商行广州分行三百两银子,有了这个案底,蒋玉衡即使不追究,也是有所警觉,绝不会让他再一次钻了空子。
一连几天,云五色绞尽脑汁,设计了一个又一个骗局,结果这些方案又被他一个又一个地否定。不是骗术不高明,而是没有了他这个配角,整个计划就经不住推敲,想套取一个精明的商人,实在是没有一点把握。为此,他愁眉不振,闷闷不乐。
敢给一个商界大鳄下套,这一想法近乎疯狂。柳望月听后,不由大吃一惊,但冷静地想了想,也觉得值得一搏,正象云五色所想的一样,如果能骗到一笔巨款,俩人就去南洋隐居,从此过着神仙伴侣的日子。
在这个世界上,似乎没有人挡得住金钱的诱惑,在邪念的驱使下,柳望月居然想到了一种鲜为人知的骗术,她在花舫时,一个要好姐妹曾经用这种高明的骗术,几乎卷走了一个富家少爷的家产。
“淴浴”一词来源于吴语,是上海苏州一带的方言,意思是“洗澡”,后引申为一种骗术,象洗澡一样,将上当者的钱袋子洗得一干二净。
玩“淴浴”骗术的人大多数是艺色双全的风尘女子,作案手段是一哭二闹三上吊。当她遇上“钱多人傻”的嫖客尤其是未见过什么世面的富家少爷时,首先施展狐媚之术,使之神魂颠倒,心智错乱。
时机一旦成熟,她就哭哭啼啼,装出痛不欲生的样子,以博得男方同情,花巨款为她赎身,并娶她为妾。
倘若这一步算计得逞,她随男方回家后就大肆挥霍,寻衅滋事,激起家庭矛盾,闹得鸡犬不宁。
一般地,男人受不了她这样无休止的折腾,必是将她驱逐出门。这个时候,她狮子大开口,索要各种损失费,若是得到满足,不用赶,她也会走的,又回到妓馆重操旧业,寻找下一个猎物。
否则,她就假意上吊,以死要挟,男人是有钱人家,重于声名,既恐出人命,惹来官司,又怕她死后,家里闹鬼,坏了风水,无奈之下,只好妥协,破财消灾,息事宁人。
这就是黑道上所称的“淴浴”,一种“空手套白狼”的骗术,不少男人因而上当受骗,叫苦不迭,但为了顾及声名而不敢声张,以至这种勾当大行其道,蔓延开来。
不过,玩“淴浴”的人也须冒着较大的风险,假如看错了人,遇上道貌岸然的恶少爷,轻的遍体鳞伤,重的丢了性命。所以,这种骗术也不敢轻易采用,除非有较大的把握,才敢挺而走险。
第一次听到这一精妙绝伦的骗术,云五色大呼过瘾,相比较之下,自己玩的“仙人跳”,简直是微不足道。
“难道你真的忍心让我嫁给一个糟老头吗?”柳望月幽幽地问。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看在钱的份上,我们只能委屈一下,再说这是逢场作戏,不能当真的。”云五色怕她不肯,耐心开导着。
“我是怕事成之后,你会嫌弃我。”柳望月不无担忧。
“哪能呢?我是这种人吗?你当过大耳窿的小妾,我嫌弃你了吗?玩仙人跳时,你虽然不说,可我也知道你失过身,而我嫌弃你了吗?唉,怪就怪我窝囊,让你受苦了。”
云五色紧紧地搂着她,动情地应道。
这不是哄言,而是出于真心话。柳望月听后心里甜丝丝的,只要他不嫌弃,让她干什么都行。反正,她嫁过一个糟老头了,再嫁一个也无所谓。
这个云五色,天生是一个诈骗高手,一经柳望月提示,就在“淴浴”蓝本上加以修改,拟出了一个比“天仙局”还高明的骗局。当然,这出戏,由柳望月独挑大梁。
1898年,法国胁迫清政府签订《中法互订广州湾租界条约》,将遂溪、吴川两县属部分陆地、岛屿以及两县间的麻斜海湾划为法国租界,统称“广州湾”。
与上海租界一样,广州湾妓馆林立,遍布赤坎、西营、硇洲、坡头、东山、太平、铺仔等地,其中以赤坎、西营两地为多。
一到夜晚,华灯初上,三角街,镇台街、牛皮街、花园仔、猪笠街就热闹了起来,烟花女打扮得花枝招展,手摇团扇,或倚门卖俏,或穿梭于人流之中,为了拉客,使出了浑身解数。
在这些红粉军团中,有长三、幺二、野鸡、流莺等,可谓三六九等,五花八门,每一个人都有每一个人的活法。虽说她们是一簇簇长在肮脏之地上的夜繁花,具有暧昧的色彩,而在其间,也留下了一个令人扼腕叹息的爱情故事。
赤坎镇台街有一位名妓,名叫戴玉珠,是遂溪纪家圩人,因家境贫穷,小时被卖入妓馆。长大后,天生丽质,弹得一手好琵琶,还有一副好嗓子,因而很快就走红,受到官员商贾、文人绅士、纨绔子弟的追捧。
对戴玉珠最为痴情的是一位陈少爷,经常和她在一起温存,时间一长,两人动了真情,生死相许。
陈家是广州湾的名门望族,得知此事后,自是不同意迎娶,棒打鸳鸯散,绝不姑息。
情到深处,戴玉珠哪里舍得割舍?整天以泪洗脸,痛不欲生,最后在绝望之下,吞食生鸦片自杀,年仅26岁。
陈公子闻讯,知她殉情而死,悲伤不已,不顾家人反对,花重金将她厚葬于鸡岭脚下。墓园四周有栏杆围绕,刻有龙虎石雕护墓,又在旁边建了一座六角凉亭,题名为“玉兰亭”。
在陈公子心中,戴玉珠永远是一朵冰清玉洁的兰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