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边得知国军从自己的防线突围并且已经杀入阵地,恼羞成怒,率领一个小队的鬼子赶来增援,试图封住缺口。
相比较之下,佐佐木倒是沉得住气,一直用望远镜观敌瞭阵。当他看到攻破东面防线的国军竟然是一支小股部队时,惊愕不已,倏然明白:这是中国军人惯用的声东击西之计。
如果说国军的主力意欲从北线突围,那么,倒不如拣个现成,随着这股部队杀出去。看来,他们意在剑指南线,并且潜伏在自己的鼻子底下了。
支那军人真是狡猾大大的,幸亏被自己及时识破,不然,让大鱼跑掉了,他如何向下河旅团司令部交代?
一经判定,佐佐木不理会东线的战况,自忖有渡边在那里指挥,集三个小队的兵力,必是全歼向东而逃的小股国军。
为了全歼国军的主力,佐佐木命令北线的日军两个小队向南线包抄过来,同时,他调整自己中队的兵力,重新布置火力,加固南线的防守。
警卫排和三连虽然穿过灰色地带,但并未脱离险境。两个小队的鬼子并没有被国军凌厉的攻势吓得一触即溃,而是三人一组,背靠背,构成防御阵型,摆出决一死战的架势。
三连连长陶旭原是张瑞贵第63军的一个连长,参加过二次粤北会战,因被炮弹炸断了左手而退役,经张瑞贵推荐,得以留在合浦保安团任职,人称“独臂猴”。
他知道拼刺刀是日军强项,倒下的大都是自己人,伤亡过大,且现在的情形不允许烂缠死打,故他命令部队组织火力开路,不准恋战,只顾往前冲。
不能脱身的官兵,把最后的一颗手榴弹留给自己,与其死在鬼子的刺刀之下,倒不如引爆身上的手榴弹和鬼子同归于尽。
这一招果然奏效,打得日军乱了套,待渡边率队赶来,才勉强地压住阵脚。
警卫排和三连先是在红树林里遭到日军炮火的袭击,又在灰色地带遭到日军火力的阻击,现在密林里和日军短兵相接,仅三个回合消耗下来,近两百人的部队一下子锐减到八十多人,伤亡不谓不惨重。
不过,日军也好不到哪里去,两个小队的鬼子,被叶征尘射杀了十多名,而且都是机枪手掷弹筒手,其余的鬼子在国军自杀式的攻击下,也是伤亡过半。计算一下,双方的伤亡比例接近于二比一。
然而,随着渡边带着一个小队加入战团,叶征尘等人又一次处于死亡边缘。
猴子跑不过老虎,但它善于爬树荡秋千,让老虎奈何不得。人也是如此,在山林里遇上老虎时,爬树逃生是最明智的选择。
面对着穷凶恶极而且武器优良的日军,不管是打山地战或丛林战,都会输家。因为双腿跑不过子弹,躲不过炮火,这个生存法则,叶征尘懂得。
“上树揍这些王八蛋”。叶征尘果断地命令道。
能在日军枪口或刺刀下活命的官兵,大都是身手不凡,他们来自山区,爬树的本事不亚于灵猫泼猴,嗖嗖几下子就爬上树,隐身于茂密的枝叶里。
几十支黑洞洞的枪口瞄准地面,配上手榴弹,形成一个垂直打击群,无论鬼子来自哪个方向藏于哪个地方,都是无法遁形。
追过来的鬼子,不是被冷枪打爆了头就是被手榴弹炸得血肉模糊,一下子报销了二三十个。
后面的鬼子吓懵了,趴在灌木丛里,一动都不敢动。
渡边见到部队的伤亡人数不断地增加,急红了眼,命令机枪手往树上胡乱扫射,但这是一片原始森林,树挨树,枝绕枝,藤缠藤,密密匝匝,遮天蔽日。虽然子弹打得枝叶纷飞乱坠,但很难伤到隐藏在树上的枪手。
无计可施,气得渡边一时神经错乱,挥舞着指挥刀往树上乱劈,就象一只老虎,因抓不到猎物而咆哮。
前年登陆作战,他被虎啸月打得弃刀而逃,手里这把指挥刀是山田大佐给他立功赎罪的。攻陷雷城后,出于武士道精神,他寻找虎啸月欲报弃剑之仇,可一直没有机会。
战场不是擂台,只有死神才会给他当东道主,他发飙的刹那间,叶征尘的枪口已经对准了他,未待他拔出砍在树上的指挥刀,一颗子弹不偏不倚,正中他的眉心。这个屠杀雷村百姓的恶魔,终于在这里得到了应有的下场。
指挥官一死,鬼子知道无法剿灭这股国军,出于恐惧的心理,怕挨冷枪,连渡边的尸体都不敢抬走,悄悄地撤走了。
日军终于退去,叶征尘松了一口气,命令陶旭等人收拾鬼子的枪支弹药,从原路杀回去接应一连和二连。此时,他已经判定,日军侧重于南线防守,如果部队突围不成,必是沿着他突围的线路溃退。
谭非机关算尽,却落在佐佐木的套中套里,倘若他随叶征尘打响战斗之后发起攻势,凭借着优势的兵力,突破日军南线的机会很大。
遗撼的是他太会算计了,待那边打得差不多,从时间上推算日军已增援而去,他才下令突围。这一耽搁,坐失战机,以至让佐佐木察觉到他的意图,重新调整了兵力布署。
按日军火力配置,步兵小队辖一个机枪组,配有二挺轻机枪;一个掷弹筒组,配有二个掷弹筒;二个步枪组,每人子弹120发,手榴弹4枚。
佐佐木中队是涠洲岛的警备部队,守岛守机场,职责重大,故在火力上加强配置,配有重机枪两挺,大口径迫击炮两门。
如此强大的火力,且不说是先遣营,就是粤军的正规团,恐怕也难以对抗。
谭非不明敌情,指挥一连二连发起强势冲锋,试图一举击溃南线的日军,跳出包围圈。可他失望了,不,应该说是绝望。
日军机枪一字排开,凶猛的火力疯狂收割,冲过来的官兵如同被割的韭菜,一茬又一茬地倒在血泊中……
尤为恐怖的是,日军的炮火对南面的红树林狂轰滥炸,不但切断了冲锋部队的退路,而且炸得后面部队人仰马翻。
一看到这种阵势,谭非不知道敌情变化,只道是自己判断错误,唬得六神无主,知向南突围无望,只好率残部折北狂逃。不料,刚到警卫排和三连的突围点,迎头遇上从北线包抄过来的日军,又是一番恶战。
残兵败将也言勇,为了活命,他们不得不拼出十二分力气,在红树林里左冲右突,奈何军心已散,他们来自不同的地方部队,吃了败仗,不再听从谭非指挥,各自为战。这样一来,为日军所乘,分割包围,遂个消灭。
谭非戎马二十多年,打过败战,可从未打过如此的窝囊仗,一个营的兵力,说没就没了。他既悲且羞,绝望之下,欲饮弹自尽。
随从郭拓手急眼快,抢过他的手枪,怒骂他道:“一营人都战死了,你却当胆死鬼,枪里的子弹是射向鬼子的,而不是自己,要死也要死在鬼子的枪口下。”
一个下属敢于以下犯上,可见自己的威信已经荡然无存。在这里,他不是什么咨议什么营长,仅是一名普通的士兵。
此时,他的命不属于自己,而是属于先遣营,没有自杀的权利,必须战斗到底,流尽自己最后的一滴血。
“兄弟,是我糊涂了,你说得对,就是死,也要带上鬼子一起死,到了阴曹地府,才有颜面和兄弟们见面。”
谭非羞愧难当,从郭拓手里接过手枪,又捡起地上的一支没有子弹的步枪,用尽气力,迸出十三年前在淞沪抗战时怒吼:“掉哪妈!顶硬上!”
想当年,他率部在淞沪江湾镇抗击日军,数次冲锋,一把刺刀见红,撂倒了多少个鬼子,他记不清楚,反正,刺刀都卷了。
战后,他官升一级,连长擢升为营长,两年后,又升为团长。
“顶硬上。”活着的官兵一听到粤军这一句口头禅,热血沸腾,吼声如雷,向谭非靠拢过来,形成一股强大的凝聚力。
士气大振,个个都是拼命三郎,谭非和幸存的官兵终于击退日军,冲过灰色地带,蹿进东线的原始森林里。
毕竟是岁月不饶人,加上前几年闲散惯了,也失去了多少血性,谭非撂倒一个鬼子后,已是感到气力不支,在郭拓的搀扶下,磕磕绊绊地在林间疾奔。
本以为逃出了生路,未曾想,又遇上渡边的残部,狭路相逢,无法躲闪,虽然他们疲惫不堪,弹药匮乏,但出于一种强烈的求生欲,还是苦苦地支撑着。
这股日军追杀叶征尘等人无果而返,损兵折将,憋了一肚子怒气,现遇上一群倒霉熊,自然不会轻易放过,嗷嗷叫地杀过来。
堵截警卫排和三连的日军原有渡边中队的一个小队和佐佐木中队的一个小队,一番厮杀后,剩下不够一个小队,幸亏渡边带来一个小队增援,免于全军覆灭。
在追杀过程中,这股日军遭到叶征尘等人在树上狙击,渡边毙命,近百人的部队仅剩下六十多人。
尽管如此,败军对残军,日军还是占有较大的优势,起码在火力上辗压对手。不过,密林如迷宫,火力受到环境的限制,无法释放最大的杀伤力,所以,日军想在短时间里消灭对手,似乎也是不可能。
双方在森林里展开激烈的角逐,互有伤亡,只不过是国军的伤亡比例过大。
这回谭非真的是绝望了,身边的人一个又一个地倒下,尤其是郭拓的牺牲,对他打击很大,这个血性的汉子为他挡了一弹,倒在他的怀里死去。
“兄弟,你等等我,一会儿咱哥俩一起走。”
谭非背靠大树,坐在地上,抱着郭拓,手里攥着一颗手榴弹,这是最后的一颗了。
日军踩着残枝败叶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显得小心翼翼,他眼皮都不抬,拧开手榴弹的保险盖,食指扣住拉环。
就在谭非准备用力一拉的时候,只听得一阵猛烈的枪声在他的身后响起,接下来就是鬼子的惨叫声。
谭非觉得奇怪,睁眼一看,原来是叶征尘等人杀回来了。
因一时激动,他忘乎所以,摇晃着郭拓的遗体,轻声唤道:“兄弟,快醒醒,咱们有救了。”
见郭拓没有一点反应,谭非这才明白过来,不由伤心得泪水潸然。
自从扛枪吃粮那一天起,谭非恪守“铁打男儿流血不流泪”的军人信条,从未流过一次眼泪。
可这一次,他破例了,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