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处天南孤悬海外的琼崖,历史以来就是一个苦难儿,由于扼制南海航线之要冲,港口星罗棋布,地理位置重要而偏远于统治者的权力中心,朝廷无力征剿,以至饱受闽粤海贼、日本倭寇、安南番盗蹂躏,生灵涂炭,兵革不息。
大清灭亡后,孤岛兵凶战危,几度易主,祸事不断,满目疮痍。至民国28年,琼崖同胞还未从恶梦中惊醒过来,恍惚间又坠入了人间地狱。
1939年2月10日,日军从天尾港至青山后一带海滩登陆,半天攻陷海府地区,随后以海口为基地向周边地区扩大战果,攻占定安、文昌、清澜港、龙塘、甲子、嘉集、新营港、新州等地。
由于琼崖军民强烈抵抗,孤岛拖至第二年7月才沦陷。实则上,日军仅是占领了琼崖沿海地区和部分内地,并未完成对整个海岛的控制,广袤的山地、丘陵、森林、峡谷等,成为抗日健儿的主战场。
日军占领琼崖,不仅仅是想掠夺铁矿等宝贵的自然资源。从更广阔的视角来看,是想将琼崖沦为其永久的殖民地,作为针对华南地区的航空基地以及南太平洋作战的前沿阵地。
为了强化对琼崖的掠夺与统治,日军在沿海地带及内陆山区,建立360多个环岛军事据点,网格式封锁与围剿,在海口、文昌、陵水、万宁、东方、琼海、三亚等市县进行大“扫荡”,实施“三光”政策,铁蹄所到之处,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射杀,枪挑、刀劈、焚烧、活埋、狗咬、斩首、断肢、剖腹、剥皮、割肉、水烫、棒打、电击、晒太阳、铁丝吊、插竹签等,残暴之程度,惨绝人寰。
考虑到兵力不足,日军惯施“以华制华”伎俩,网罗汉奸、卖国贼,在海口成立傀儡政权--“琼崖临时政府”,组建伪“自卫军”,封赵士桓为主席,詹松年为伪军司令。
伪政府助纣为虐,重编户口、发放良民证,建立保甲制度,加强监控管理,配合日军军事围剿、经济掠夺、奴化教育等,罪恶累累,罄竹难书。
据统计,从1939年2月至1945年9月,日军在琼崖制造的大惨案达到213桩。其中,屠杀千人以上的有2桩,百人以上的有44桩,百人一下的有167桩。“万人坑、千人坑”、“千人墓、百人墓”有18处,被武力夷为废墟的“无人村”有476个,屠杀及饿死的海南军民达到54万以上,占琼崖总人数的五分之一。
儒显屠村血案仅是侵琼日军罪行的史实资料之一。1939年8月15日拂晓,一小股日军在烈楼乡维持会会长吴彬的带路下,气势汹汹地冲入儒显村。
他们以验看“良民证”为借口,诱骗青壮年村民在石板桥旁的坡地上集合,老人、妇女和小孩则被日军押解到一座甘蔗林里。
至中午,大批日军乘坐汽车赶到儒显村,一下车就架起机枪,封锁路口村口,黑洞洞的枪口对准着惊恐不安的村民。包围圈如同布袋,越收越紧,最后,他们扯下伪善的面具,露出了吃人的獠牙。
强盗杀人是不需要理由的,他们称儒显村窝藏了抗日游击队。其实没有这回事,昨天,监护五源村长村桥的日军确实是遭到了抗日游击队偷袭,伤亡了一些人,但抗日游击队怕连累老百姓,并没有在儒显村呆过,而是从石板桥路过,撤往山区。石板桥上的血迹,就是游击队伤员留下的。
日军搜寻不到游击队的线索,认定村民隐瞒包庇,兽性大发,吹哨杀人。他们抢过一个在襁褓中不停啼哭的男婴,抛向空中,举枪往上一挑,刺刀穿透了男婴的身子。随着男婴发出的惨叫声,大屠杀开始了,倭刀狂舞,刺刀乱捅,有被砍下头颅的;有被捅破肚子的;有被切断四肢的;有被先奸后杀的……尸首堆积,场面惨不忍睹。
被拘于河边荒坡的青壮年男人,听到从甘蔗林那边传来妇孺老弱不断的惨叫哀号,知道鬼子下毒手了,出于求生本能,奋起抗争,以死相拼,想杀出一条血路。
然而,他们手无寸铁,血肉之躯哪里躲得过日军密集的子弹?纷纷倒在血泊中,尸体塞满河道,鲜血染红了五源河水。
屠村之后,这伙强盗抢光了村里所有的财物,临走前,将儒显村烧成了一座废墟。
史道昌和哥哥史逢昌被母亲紧紧地压在身下,鬼子的刺刀穿透他母亲的身体,三次刺到他的右手上,因恐惧过度,兄弟俩昏死过去,躲过一劫。黄昏时分,被史简等人从尸体堆里救了出来。
史简率部挺进琼西北,第一件事就是潜回儒显村,祭祀被鬼子屠杀的199个亡灵。
时隔五年,田园和甘蔗林已成为荒芜之地,野草疯长,灌木横生,有着说不尽的凄凉。
他站在石板桥上,默默无语,虎眼垂泪。
五源河依旧,静静地流淌着,呜咽着,仿佛还在哀伤,向自己的主人控诉日军犯下的滔天罪行……
他扎营于十多公里外的石山乡马鞍岭,这里曾经是“笑脸虎”高玉山的地盘,也是他杀死高玉山之后成为“独脚大侠”猎杀鬼子的战场。
石山乡在琼山第一区,属于丘陵之地,巉岩耸秀,山洞深幽,古树杂木,盘根错节,荆棘藤蔓野菠萝,相互纠结,禽兽蛇虫匪类,混迹其中。
由于地形复杂而险峻,不说山匪敢攻村掠寨,就是凶悍的日军也不敢轻易而入,尤其是对迷宫一样的古村落,更是望而生畏。
史简在马鞍岭屯兵,是因为其四周分布着大小30多座拔地而起的孤山,还有72个溶洞,其中卧龙洞足以容纳万人以上。从战略上而论,这里的地理位置很重要,向前可以进取海府地区,往后可以退至儒万山据守。
当然,史简没有这样高深的战略眼光和军事理论,献上此策的是郑关耳,他是琼山县永兴镇人,出身于贫门,曾读于中央陆国军官学校广西分校,和虎啸月是同学,毕业后回到琼崖。
经琼崖税警查缉区副主任黄守泗引荐,他入该区海府组当上了一名组员,成为严鸿蛟手下。
事实上,广东缉私总处琼崖税警查缉区是新建军统广东站琼崖分站,吴仕伶、黄守泗分别当正副主任,辖有组员176名,地址设在海口市新华南路,为了避免日军飞机空袭,电台架设在海口市郊龙岐村,并在海口等13个县市设立分组,每组设有组长、台长、文书、会计、通讯员、情报员、交通勤杂等职。
此外,琼崖军统站还在各县(市)发展特约通讯情报员和外围人员,触角伸入岛里各个领域。
黄守泗比吴仕伶年轻五岁,毕业于黄埔军校第三期,比吴仕伶的第五期高出两届,但吴仕伶军衔高且有郑介民关系,故他只能屈居于吴仕伶之下。
琼崖沦陷后,军统站如丧家之狗,退至琼山,吴仕伶将站里百多号人马整编为一个特务大队。
严鸿蛟属于海府组的,没有编制,只好以组员为基干,收编一些地方武装,组成一支民众自卫团,名义上归琼崖军统站指挥,实则上是另立山头。
黄守泗也是这样,不想寄居于吴仕伶篱下,回到文昌老家,也拉起一支抗日武装,号称抗日游击大队,当上了大队长。
严鸿蛟死后,吴仕伶接管了他的部队,编为第二特务大队,并将他的卫队压缩为一个小队,编入军统站的警卫中队,由郑关耳当小队长。
郑关耳是科班出身,有一定的军事指挥才能,不说小队长之职,就是当中队长或大队长,也显得有点委屈。但吴仕伶是一个只重奴才不用英才的主,怕郑关耳脑后有反骨,只能以豢养的方式丢给他一块吃之无肉啃之无味的小骨头。
严鸿蛟在世之时,卫队是大队的主力,敢于上刺刀和鬼子拼个你死我活。但编入警卫中队后,职责仅限于警卫、审查、关押、行刑等内勤工作,天天被洗脑,沦为吴仕伶监视部队和迫害共产党人的工具。
与虎啸月一样,郑关耳也是一个热血而有抱负的青年,国难当头,他曾立志血战沙场建功立业,但命运和他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当不上八百铁骑横扫匈奴垂名青史的霍去病倒也罢了,偏偏当上一个飞鱼服绣春刀臭名昭著的锦衣卫。
郁郁不得志,未免滋生一种负面情绪,尤其是“美合事变”后,目睹吴仕伶等人消极抗日,积极反共,他的心理由悲观郁闷转向逆反抵触。
对于共产党人,他本来就抱有挺深的感情,当年家乡闹红军,他和父亲等人曾经为红军独立二师二团送过粮食。但不多久,红二团在粤军陈汉光旅的疯狂围剿下,血战儒万山五昼夜。之后,国民党报纸满天飞,散布“红军被消灭”、“共匪被肃清”的消息。
郑关耳从省立第六师范学校毕业后,知日寇亡我之心不死,敞开热血报国的情怀,报考中央陆军军官学校,立志杀敌雪耻。
但未曾想,他这一抉择,阴差阳错,误入了军统之门。
抗战中的军统是一部有温度的狗血剧,它不同于前身“复兴社”,核心工作就是搜集日军情报和在敌后执行扰乱、暗杀、爆炸、恫吓、策反、反间等任务。
从1937年到1945年,军统大批特工深入敌占区,破坏日军机场、兵营、仓库、粮库、弹药库、铁路、公路、水路等军事交通设施,有力地配合了中国军队在正面战场上作战。
特别是在暗杀方面,军统的手段足以震慑日寇和汉奸,他们击毙吉川贞佐少将,皆川雅雄大佐,植树岩藏中佐,高月保中佐等日酋;刺杀张敬尧、李士群、王克敏、傅筱庵、陈箓、张啸林等大汉奸。其中千里追杀头号汉奸汪精卫、金陵毒酒案、天马号爆炸案和刺杀日本天皇特使案等,成为军统暗杀历史上的扛鼎之作。
据统计,八年抗战中,军统特工不包括外围的,死亡人数达到1.8万人。
为了铭记为国捐躯的抗日英雄,戴笠曾在“陪都”重庆市中二路罗家湾29号——军统局本部后面的山坡上建造了一座纪念碑,而碑的两面则一字不刻。
这个人魔两面的一代枭雄曾经在训话时对部下说过:“千百万无名英雄的牺牲才换来历史短暂的辉煌……我们是无名英雄,随时准备作出牺牲。”
“生进死出。活着进来,死了出去。”这是戴笠亲自为军统订立的一条铁血军规。
这一军规就是一块生死界碑,不管是谁?一旦进了军统,就等于签了卖身契,生死不在于自己掌控了。虽然大多数受训的人,甘心追随戴笠,誓死效忠领袖,但也不乏有人不满军统的做派,走上叛逆之路。
郑关耳就是一个敢于藐视狱门狴犴的人。云龙改编,他知道当年红军并没有被国民党军队消灭,母瑞山的革命火种不但保留下来,而且在抗战中呈燎原之势,独立纵队数千健儿扛起了琼崖抗日大旗。
天兵怒气冲霄汉,琼崖红军顽强的生命力,使郑关耳感慨之余,乃至认定共产党领导下的部队就是一支让老百姓箪食壶浆以迎的王者之师,世上没有什么力量能够阻挡它的蓬勃发展,它将会以磅礴的气势冲破黑暗托起明天的太阳。
得民心者得天下,这是一种政权交替亘古不变的真理。
基于这样的认识,加上仕途上的失意,抑郁之下的他,真后悔当初犹豫不决,不及早摆脱军统的控制。那时他是卫队长,完全有机会趁着严鸿蛟之死夺印掌控部队,然后率部投向抗日独立总队,
只可惜,一念之差,坐失良机,以至部队被吴仕伶吞并,最终自己沦为一个有职无权的小队长,而且还在别人的监控之下,军统门规森严,若想逃脱军统魔掌,似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