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雷鸣带着何一荷入城,是因为她一直负责部队的电台、情报、后勤工作。必要时,她可以启动整个情报系统,以应付某些突发事件。
雷鸣刚拉起队伍时,何一荷派遣雷小刚等人潜入县城,窃取情报、策反伪军、暗杀汉奸等,随着部队发展壮大,根据形势的需要,她不断地完善情报系统。
独立营整编为守备团第一营后,由于编制有限,经雷鸣批准,她从编外人员中抽出几十名官兵,分成若干小组,秘密地潜入雷城、广州湾,以便部队日后光复县城时,做为内应。
本来,如何营救叶征尘?是何一荷的工作范畴,应由她负责,但雷鸣为了和特使秘密接头,不得不破例地和何一荷商榷此事,这使何一荷感到很意外,因为她知道他并不忠于国民党政府,今天是哪根筋搭错了?居然为救一个公署的小官员而不惜挺而走险。
她不知这葫芦里卖的是啥膏药?可他是一团之长,又不敢过问,只能无条件地服从。要不然,马化龙等人就不会戏谑地称她是雷鸣的“小佩剑”了。
灾难后的夜,静得有点可怕,听不到蛙叫虫鸣,一场天文大潮,是动物界生态的最大浩劫。
雷鸣透过眼缝儿,看到何一荷在地板上辗转反侧,以为她心存恐惧感而睡不着。也难怪,遇上这等惊心动魄的事儿,虽然捡回一条命,但余生一旦想起,都会做恶梦的。
他哪里知道,她既不是为自己劫后余生而感到庆幸,也不是经历了劫难后心有余悸,而是他叩开了她的心扉,犹如海底里的珊瑚,演绎着花儿般的神奇。
他不明白,特使为何约他在县城接头?记得老马村起义前,特委书记周楠来龟坪和他密谈时说,中共南方局的特使倘若没有遇到什么特殊情况,就会直抵龟坪,当面向他布置新的作战任务。而现在,接头地点改在日伪军戒备森的县城里,个中原因,确实是令人费解。
难道特使被捕叛变了?设下圈套诱捕他。一想到邓锦伦,雷鸣的心拔凉拔凉的,不由狐疑起来。这年头,在刀口上舔血,无人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
不知过了多久,梁上的燕子叽喳个不停,不用望天,雷鸣就知道东方鱼肚白了,和何一荷起身,挂好条幅,将神阁打扫得干干净净。
何一荷在香炉里焚了三炷香,跪在蒲团上,双手合什,小嘴噏动,听不出她是叩谢神灵?抑或祈祷着什么?
赶到县城,天已大亮了,投亲的难民特别多,几乎挤爆了城门。雷鸣和何一荷混在逃难人群中,慢慢地向前移步,接受日伪军盘查。
他俩昨天在海啸里挣扎了大半天,衣服干爽后,盐渍泛白,味道难闻,和难民没有什么两样。按理说混蒙过关是没有悬念的。
然而,今天情况异常,西芝中队偷袭龟坪去了,城里兵力空虚,又逢海啸之灾,难民涌入县城。伪维持会为了笼络人心,发动商会、慈善团体及个人,搭棚施粥赈济。
为了维持治安秩序,他们调来警备团一营协助日军守城门,巡逻警戒。
一营营长胡不凡坐在板凳上,跷着二郎腿,嘴角刁着一支“老刀牌”香烟,不时地用眼光打量着接受盘查的难民。
当他在无意之中看到何一荷时,惊得嘴巴一张,香烟落地,他顾不得捡,忙起身走过去。
这个时候,一个伪军也认出了何一荷,吓得脸肌痉挛,舌头打结,鬼子见到他如此紧张,举枪逼住雷鸣和何一荷,如临大敌。
“叼你妈,见到女人就象一条发情的公狗。”胡不凡一巴掌甩过去,打得这个伪军欲吐出的话儿硬生生地咽下去。
“太君,她是我的表妹,大大的良民。这个,买酒喝,咪西咪西。”
胡不凡怒扫了伪军一眼,然后转过身子,陪着笑脸,从兜里摸出一沓军票,塞入鬼子的衣袋里,用手比了一个喝酒的动作。
挨打的伪军醒过神来,捂着脸,向鬼子点头哈腰,说误会大大的。
“你的良心大大的。”鬼子得到胡不凡的好处,遂收起枪支,挥手示意放人。
胡不凡领着雷鸣和何一荷至偏僻之处,环顾四周,见无人盯梢,小声道:“何小姐,你的胆子真大,如果不是我在这里,今天你俩就有麻烦了。”
“这叫冤家路窄,遇上昔日的兄弟,才被认出来。胡营长,今天真亏了你。说实话,你还算是一个有良心的中国人,前年你救了虎大队长,他都对我说了。”何一荷不卑不亢地应道。
“说来惭愧,要不是我哥中了松下和静子的奸计,咱们也不至于分道扬镳。唉,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胡不凡叹道。
“胡营长,鬼子快完蛋了,你是否考虑过自己的后路?胡不归造孽深重,你大可不必跟着他一条道走到黑。”雷鸣试探地问。
“其实,我哥为人不坏,他经常告诫兄弟们把枪口抬高一点,给自己留下一条后路。鬼子攻陷县城后,松下得知雷鸣和学生抢走了保安四团第二大队一批枪支弹药,怀疑他运回雷村藏匿,就派渡边中队去围剿,并让我们带路。
胡一凡并不认识雷鸣,也想不到雷鸣就在他的面前,因而无所顾忌,说出前年渡边中队围剿雷村的事。末了,他有点激动地为胡不归抱不平。
“如果不是我哥事前派副官温文给雷村人通风报信,如果不是我哥带着渡边中队在山林里兜转到天亮,如果不是我哥让开村后那条小路,恐怕雷村人一个都跑不了。我说的都是实话,这事有温文等人作证,换位思考一下,假如让云中鹤之流为渡边中队带路,雷村人就完了。还有,鬼子两次打龟坪,一次打鹰峰,我团都是虚张声势,敷衍了事。”
原以为胡不归为报私仇而丧心病狂地引来日军屠村,想不到这里面还有一段鲜为人知的隐情。
雷鸣听后,心里很难过,倘若胡不凡所说属实,那么,是自己抢走那批武器而害了雷村人。
何一荷乖巧,看到雷鸣脸上现出痛苦的神色,想出语相劝,又怕暴露他的身份,便转开话题,连诈带吓地对胡不凡道:“你们所做的一点一滴,不管是好事坏事,我们都会看在眼里,为什么我们对云中鹤等人赶尽杀绝而劝降了朱厚爵营长?就是因为你们还未完全泯灭人性,希望你们仿效朱营长,迷途知返,弃暗投明。”
“不瞒你说,自从朱营长投了你们,我们的日子就更难过了,鬼子怕我们造反,盯得特别紧。这事嘛,待时机成熟再说,也许日后有机会,我先去忙了,若是需要我送你俩出城?就到三元客栈找我,这几天我住在那里。”
胡不凡呆在这里时间长了,怕引起鬼子怀疑,慌慌张张地告辞了。
何一荷见雷鸣还在发呆,知道他为雷村惨事纠结着,忙劝道:“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可你想一想,就算鬼子不屠雷村,也会屠陈村、李村,他们丧心病狂,一路烧杀奸掠,屠杀的村庄还少吗?再说,假如这批武器落在鬼子和伪军的手里,后果如何?想必你会明白的。你抢走了这批武器,又拉起了队伍,消灭了多少鬼子伪军。这个数算一算,事理就明了,你是明事理的人,应该懂得,只有和鬼子死磕到底,践行你的血誓,才能对得起雷村的死难者。”
“不灭了这帮狗养娘的,老子誓不为人。”雷鸣怒不可遏,大爆粗口,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里蹦出来,以泄自己心头之恨。
“这才是爷们,咱们走吧,正事要紧。”何一荷上前挽着他的手,推搡着。之前她可没有这么大胆,昨天经历了一番生死之劫,患难与共,就不拘束于羞涩与矜持了。
“一荷,你先去小刚那里等我,我还有点私事,一会就赶过去。”雷鸣掰开她的手,道。
“你又想干嘛呢?”何一荷不解地看着他。
“我姑奶奶住在城里,过去都是天麒哥照顾,两年不见她了,这次回来,想见她一面。”
为了和特使接头,雷天麒早就编好了支开何一荷的理由,不过,也不是胡扯乱编,他的确是有一个姑奶奶住在高树巷。
“哦,是这样呵,那就去吧,快去快回,这年头见一面不容易。”何一荷听他这么一说,也就不阻拦了。
三元塔,建于明万历年间,初时拟名“启秀”,寓肇启文风,培育俊秀之意。因挖地基时得到蛇蛋三枚,有“三元及第”之兆,遂改名为“三元塔”。
此塔坐东向西,整体呈砖木结构,楼阁用棱角牙子砖和线砖互相叠涩出檐,逐层递减,比例匀称。檐上有平座,廊绕以木樽。
塔身平面八角形,外观九层,内为十七层,各层设拱券门和假门,相间交错排列,塔刹为高2.2米的紫铜葫芦。
塔基为石刻须弥座,八面嵌有23块浮雕石刻,线条粗犷、神态生动,分别为“麟趾呈祥”、“鲤跳龙门”、“狮子戏球”、“三羊开泰”、“双凤朝阳”、“喜鹊练梅”等。
登临塔顶,可以鸟瞰古城全景,凭栏远眺,千里鲸波,万顷稻田,尽收于眼底。
“鼎峙琼南添一指,联翩雁字豫题名”。自此,文人荟萃,钟毓灵秀,故日“雁塔题名”,使三元塔成为雷阳八景之一。
为了安全起见,雷鸣在三元塔周围兜转了一圈,见没有什么异常,这才入塔。
登上塔顶,果然见到一个少爷型的男人正在赏景,只见他西装革履,墨镜方正,头上戴着一顶白色礼帽,模样颇是有点西方绅士的风度。
“国破山河在。”雷鸣挨近他,吟出杜甫《春望》里的第一句诗。
“城春草木深。”他吟出第二句。
“云豹同志,您终于来了。”对上了暗号。雷鸣神情激动,上前握住他的手。
“雷神同志,我不是云豹,我是剑鱼,很不幸地告诉你,云豹同志前几天在阴阳圩被捕,现关押在虎家大宅院,目前他的身份还未暴露,组织命令你务须尽快地将他营救出来,有困难吗?”他神情严肃,语气焦灼。
“雷神”这一代号是刘少文为雷鸣起的,连同接头暗号由中共南路特委书记周楠传达。
雷鸣一听,即知“剑鱼”是中共南方局的同志,可能是情况紧急,才由南路特委牵头,促成这次有悖于常规的接头方式。
事实上,“剑鱼”并不知道“雷神”就是令鬼子和伪军闻风丧胆的雷鸣,一样的道理,雷鸣也不知道“剑鱼”就是大名鼎鼎的中共特工蒋建新。
“困难肯定是有的,不过请组织放心,我一定完成任务。”雷鸣毫不犹豫地表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