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雷村,还未擦干泪水的雷鸣,又被一个更大的噩耗击得差点晕死过去。
扑入眼帘的,哪里是自己的村庄?而是一座废墟,看不到一间完好的房屋,灰烬还冒着青烟,不少村民披麻戴孝,哀声不绝。
他的家住在村后,父母早死,全靠哥哥拉扯他长大,没想到,今天哥哥惨遭鬼子杀害,还被鬼子挖走了心肝。
村外的荒坡上,三十多座新坟不规则地排列着,雷鸣长跪不起,悲不可抑,咬破手指,在碑文上写下了八个血字:“血债血还,誓灭倭寇。”
“血债血还,誓灭倭寇。”数百个不同的吼声汇聚在一起,如同滚滚惊雷。
雷村惨案,撕裂了史简心头上那一道无法弥合的伤口,他声泪俱下,诉说了鬼子屠杀了他村庄的暴行,村民们一听,更是群情汹涌,义愤填膺。
“孩子,此仇不报枉为人,留下来领着大伙儿杀鬼子吧,只可惜叔公老了。”
一位年过七旬的老人,一张布满皱纹的脸上,刻写着沧桑的岁月,两只深陷的眼睛,深邃而明亮,看上去精神矍铄,头发却是很齐整。
他是雷鸣的堂叔公,光绪十六年的武举人雷鹏,雷天麒、雷鸣等人都跟他学过武艺。
“叔公,实不相瞒,我这次回家,就是想拉起一支队伍跟鬼子干,家仇国恨,若是不灭了这帮畜生,我哥他们死不瞑目。”
雷鸣缓缓起身,朝雷鹏鞠了一躬,五官显得刚毅而凝重。
“好,有骨气,在场的有谁愿意跟着阿鸣杀鬼子?走到这边来。”
雷鹏习惯性地捻了捻白胡子,帮雷鸣撑起场子。
他的话音一落,所有人都拥趸过来,争着报名。
“大家请静一静。”雷鸣走上一个小丘,示意村民们静下来,接着说:“我非常理解你们此时的心情,但我想说的是,如果你们都随我去打鬼子,谁来种地养家糊口?谁来照顾老幼病残?谁来保卫这个村庄?所以说,未成家的、家里没有老人需要照顾的、或者兄弟多的青壮年,都可以参加,不符合以上条件的,则留在自卫队,守住咱们的村庄。”
“孩子,鬼子要打,咱们的窝也要守。这样吧,你需要多少人?随你挑,不要顾虑那么多,打鬼子是大事,其他的都不是事。”雷鹏是武举出身,说话干脆。
拉队伍,当然是人越多越好,可是,如果带走村里所有的青壮年,村里自卫队就形同虚设,剩下老弱病残的,不要说防鬼子防土匪,就是山里的野兽也难以对付。再说,一下子拉起几百号人马,吃喝撒拉,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由于各方面条件的限制,雷鸣只好在村民中挑出六十个精壮的青年,组成一支杀鬼队。雷鸣任队长,史简和何一荷分别任副队长,下辖三个小队,每小队二十人。
接下来就是军训,史简虽然不是正经八百的军事教官,但他在琼崖抗日自卫队混过一段时间,那可不是一般的村寨自卫队,而是由国民党残兵败将啸聚在一起的队伍,具有一定的军事素质和作战能力,故他也学会一些三脚猫功夫,最起码懂得射击和刺杀技能。
他把缴获的“拐把子”轻机枪、三八大盖步枪、三八盒子、手雷当为教学器材,教杀鬼队和自卫队的队员们拆枪、装枪、填弹、瞄准、射击、掷手雷等技巧,又根据自己和鬼子多次的较量,传授一些在山林中如何和鬼子周旋及搏杀的经验。
何一荷则给队员们上文化课,还讲解部队纪律的重要性和一些战场上简易的包扎术。
杀鬼队成立后,雷鸣忙得臭汗熏人,白天和队员们一起操练,闲时伐木采石,帮助乡亲们在废墟上重建家园。晚上则伏案寻思,或和史简、何一荷商量开展工作的构想和方案。
当前最迫切的任务就是如何在敌人的严密封锁下,取回藏在鸡心岛上的那批武器。
这天晚上,他对史简和何一荷说了这一件事。
“我的妈呀,怪不得鬼子死命地追杀你,原来你藏着这么多宝贝疙瘩。”史简一听,咋舌惊呼,喜不自禁。
“若是按国军给保安队的武器配置,都是一些烂铜废铁,连土匪都打不过。大队长的父亲虎山行知半岛战事难以幸免,号召商会捐款,从军火商手里购买大批枪支弹药,除了中正式步枪,其他的都是德国货。现在咱们若是能取回这批武器,打鬼子的底气就更硬了。”何一荷捋了一下秀发,兴奋地道。
“哦,之前我还纳闷呢,一个保安大队尚且拥有这么好的武器,正规军的火力配置就更不用说了,但为啥打不过小日本呢?”雷鸣似是明白而又想不通。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虎啸月敢和山田支队叫板。”史简听后,有点不服气了。
“武器优良是一方面的因素,更重要的是人的意志,共产党领导的八路军新四军,他们的武器比保安团的还差,不是打了很多胜仗吗?不说别的,就说你和虎啸月吧,若是按你俩的性格,就是拿着锄头,也敢和山田决一雌雄。”何一荷抿嘴一笑。
“我哪里敢和他这个大英雄相比?说实话,我真的是打心底里佩服他。”
史简并不傻,知道何一荷不认可他的说法,故而脸一红,挠头憨笑。
“一荷说得是,真正的英雄是咱老百姓,离开了老百姓的支持,即使是武装到牙齿的军队,最终也会失败的。”
说到共产党,就说到雷鸣的心坎上了,他向何一荷投去一个赞赏的眼色,觉得这个女军官的见解不同于一般的国军。
过去,他经常在虎啸月的大队部走动,虽然和她颇是熟悉,但从未有过面对面的交谈,想不到她谈吐如此不俗。
“好啦,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还是说咱们的正事吧,鸣哥,鸡心岛那里的坟墓多不多?”何一荷敛起笑容,正经八百地问。
“多呵,阴森森的,快成了一个小冥府,相传清朝时雷州藉一位大清官死后,康熙皇帝为示皇恩浩荡,命国师扶柩回籍,船至河口,见到水里有猪龙作祟,怕它日后兴风作浪,危害大清社稷,便念咒施法,拿起盖在棺木上的草席抛入河中,猪龙被压在草席下面,动弹不得。日长月久,就变成了一个鸡心形的小岛屿,当地百姓认为,猪龙也是龙,而且是国师的施法之地,必有灵气,所以,他们都喜欢把自己的先人埋葬在那里。”
雷鸣应罢,觉得奇怪,问何一荷道:“你问这个干嘛呢?”
“若是按我的分析,其一,夏江埠头到河口的水道有二十多里远,鬼子拉开这么长的布防线,必是不知道你把这批武器藏在鸡心岛;其二,鬼子初来乍到,人地生疏语言不熟,因怕露馅,必是派遣伪军化装成百姓,暗里监控着这一带,应该说鬼子的比例很小,若是这样,他们根本没有什么战斗力。其三,鬼子兵力有限,既然重于河道布防,陆地上的便衣肯定很少。所以,咱们来个一箭双雕,既能取回这批武器,又能搂草打兔子,灭了这股敌人。”
说到这里,何一荷停顿下来,喝几口水润润嗓子。
“你的意思是我们绕过河道,从南面打进去?要知道,鸡心岛四面环水,一有动静,河道上的敌人会火速增援,单靠这几条枪,不但挡不住敌人水陆两路的夹攻,而且有可能引起敌人的警觉,暴露了藏枪的位置。”雷鸣揣测道。
“好妹子,你这不是有意吊哥的胃口吗?快说下去,若是说得是个理儿,哥明天进山打一头野猪,给你煮一锅猪肺霸王花汤喝,那东西补肺润喉。”一听有仗打,史简急不可待,催道。
“好呵,这话可是你说的。”何一荷朝史简笑了一笑,转脸对雷鸣献计道:“不是这个意思,咱们杀鬼队化装成一支殡葬队伍,分乘几条船,通过鬼子设在夏江埠头的检查口,直达鸡心岛。沿途那些敌人绝大多数是伪军,出于风俗禁忌,惟恐避之不及,绝对不会阻拦。我们上岛后,把这批武器散发在队员们的手中,上船立即投入战斗,消灭河口上的敌人便衣船,然后撤至史大哥的居所龟坪,在那里安营扎寨。”
“唉,都说女人智商比男人的高,这话看来不假,为着这件事,我想破了脑瓜子,愁得头发都快白了,想不到你在笑谈之间就想出一条妙计。”雷鸣一听,皱眉舒展开来,不由赞道。
“高,实在是高明,妹子,你真是咱军中的女诸葛。”史简赶忙附和着,咂嘴而赞。
“看你俩一个比一个会夸人,我只不过是根据你俩所说的,琢磨出一点名堂,算是瞎猫抓着死老鼠吧。”何一荷被两个大男人夸奖,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从总体上看,此计是可行的,问题是鬼子在夏江埠头设有关卡,过往船只都要搜个遍,方予放行,万一他们强行开棺检查,里面空空如也,岂不是露了馅?还有,这几支枪如何带得过去?若是留给村自卫队,假如路上遇到麻烦,咱们手无寸铁,吃亏就大了。”
雷鸣按着何一荷的思路,推敲着每一个行动的细节,发现存在着两个不可忽视的漏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