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亥革命的胜利果实被保守派势力窃取后,从1912年到1925年,雷州的历史进入了至暗时刻,龙军、桂军、滇军、粤军在这块红土地上厮杀个不休,一方唱罢一方登场。
军阀、土匪、官员、乡绅、地主、商人,大量购置军火,招兵买马,加强军备,争夺地盘,抢掠财富。
连年征战,民不聊生,如果说兵祸给雷州百姓带来了沉重的灾难,那么长达20年的匪患,则给雷州半岛造成了毁灭性的破坏。
这里土匪人数之多,活动范围之广,作乱时间之长,为害之惨烈,在广东甚至中国的历史上都是空前罕见的。
雷州三县之中,徐闻县是匪患重灾区,全县一千多个村庄,就有八百多个村庄惨遭土匪血洗,上百个村庄毁灭,上千户人家被杀绝。匪患前,全县人口有28万,闹匪后只剩下4万余人。
尸骨遍野,惨不忍睹,且不说幸存者痛不欲生,就连剿匪部队那些铁骨铮铮的汉子,也忍不住地流下伤心的泪水。
这场匪患的始作俑者就是李福隆,他是海康县企水圩人,出身小贩之家,好吃懒做、嗜赌如命,平时纠合一班赌棍地痞,欺行霸市,敲诈勒索,或剽劫商旅,绑架人质,后受陈耀邦的影响,加入了雷州“三点会”。
陈福祥拉起绿林军后,自封为“统帅”,娄三强为“军师”,诸位头目为统领。
娄三强曾是一个算命看风水的神棍,说徐闻山是一块“九龙朝圣”的风水宝地,劝陈福祥率部在那里安营扎寨,把部队设为九堂,立寨五座,寓意是“九五之尊”。即使陈福祥当不了皇帝,也会受龙脉荫庇,日后出将入相,不在话下。
陈福祥能当上雷州“三点会”会主,也不是草包一个,什么真龙天子?那是骗人的鬼话,历史以来,南方出现过一统河山的皇帝吗?想当年,洪秀全的太平军席卷汉地十八省,占据半壁江山十三年,可到头来,百万大军烟销灰灭,浪花淘尽英雄。
娄三强引据他师祖的预言说,大清龙脉被洪秀全的宝剑拦腰而斩,王气已泄,南下凝聚,不出五十年,南方必出帝星。
不出五十年?还差两年,天下已是大乱,难道这个牛鼻子道人是刘伯温再生?如果这一卦不幸而言中,那么,时势造英雄,只要抓住这一机遇,招兵买马,抢占地盘,不敢奢望当皇帝或者出将入相,若得一官半职,也算是扬眉吐气,光大门楣。
徐闻山是什么风水格局,他不懂,但他是本地人,却是知道那里地势险要,山深林密,是他们唯一的也是最佳的藏身之地。
所以,他考虑一番后,还是听取娄三强之言,把部队拉入徐闻山,筑起了前后左右中五大寨,部队按八卦顺序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加上中堂,设为九堂。
而他的手下仅有八员干将,还差一员,为了凑足九数,他提拔李福隆为“老九”,执掌震门,即是司刑堂之职。没想到,这一不经意间的提拔,造就了一个大恶魔,给雷州百姓带来了一场空前绝后的灾难。
李福隆本来是一个心毒手狠的家伙,当上刑堂堂主后,杀人成了家常便饭,时间一长,他就变成了一个嗜杀成性的魔王。
民军扑杀绿林军前夜,陈福祥命令李福隆率部出营追杀云五色等人。岂料这一差遣,神使鬼差,让这个魔王得以在金刚降魔杵下逃生。
倘若是别人,从时间上推算,肯定是以追不上的理由让陈福祥撤回命令。而李福隆除了唯命是从,还有一个原因是他对这个驿道太熟悉了。他知道,走这条驿道,必须要经过两个渡口,一个是洋村渡,另一个是寇竹渡。
据说雷州百姓护送寇准灵枢北上,至雷州库竹渡口,狂风大作,大雨滂沱,因怕棺木被涨起的河水冲走,百姓在灵柩前插上枯竹。
翌日,雨过天晴,护棺之竹居然长出新芽。为了悼念这位贤相,当地百姓把此渡改称为“寇竹渡”,渡口边的村庄也叫“寇竹村”。
因河面较宽,水流湍急,故渡口夜里不摆渡,如果云五色等人不能赶上最后一趟渡,那么他们只能在渡口南岸过夜。
所以说,李福隆对执行这个追杀的任务还是蛮有信心的,象猎狗一样挨着沿途村庄搜索过来,正是因为这样的折腾,他们赶到百丈桥时,已是过了亥时,林穆平急于捣毁绿林军基地,率部抄小路直奔上坡村,以至与他们擦肩而过。
李福隆见茶亭有人,以为是云五色等人在此歇息,即带着部下分别从茶亭四门猛冲进去。
林穆平的五个亲兵来不及反抗,即被缴了械。此时,李福隆才知道,云五色等人早就成了巡防营的俘虏,自己今夜歪打正着,逮住了他们。
通过审讯,李福隆获悉陈发初围剿绿林军的军事计划后,顾不上杀云五色等人,欲赶回营地报信。
“估计这个时候巡防营封住了路口,堂主回城岂不是自寻死路?退一步说,即使堂主能杀回营地,也挽救不了统帅的危局,因为陈发初的部队已经形成了合围之势。现在统帅面对着的不仅是民军、巡防营、民团局、保安局等,还有全城的百姓和近郊的民壮。天亮之后,讨贼檄文一出,群情汹涌,不用厮杀,只要每人吐一口唾沫,就将统帅淹死在这座古城里。”
云五色意识到自己的处境非常危险,要么被押解回营处死,要么在途中被巡防营打死,一样是死,不如拿出一些狠话儿吓唬李福隆,使之改变主意,自己或能另寻脱身之计。
“怪不得统帅密令我将你等就地正法,原来他早就知道你等脑后生了反骨,不说别的,单凭这番诅咒统帅的言论,本堂以叛逆之罪砍下你的狗头,一点也不冤。”
李福隆似笑非笑,腮帮子的两坨赘肉堆起,两眼眯成一条线,俨然一头摆在祭台上的肥猪。
云五色知道他起了杀机,不由打了个寒噤,后悔自己一时昏聩而胡言乱语,但覆水难收,只好硬着头皮将陈福祥杀他的原因说了出来。
在此之前,李福隆以为这两桩血案系民军所为,嫁祸于人,以达到驱逐绿林军的目的,现听云五色一说,才知道陈福祥暗里干出这等蠢事,将绿林军往死路里逼。
“属下是直性子,不会睁眼说瞎话,此战一开,便是死局,就算统帅出奇招转败为胜,那也是惨胜,剩下兵力寥寥无几,残臂断腿的,到头来还不是被城里的百姓撵走?何况,革命党人不会坐视不管,必是发兵平乱。所以说,不管是胜或败?统帅都是死路一条。好在堂主贵人自有天相,此时奉令缉拿我等,得以逃出生路。属下命贱如蝼蚁,死不足惜,只望堂主顺天应时,带着这里的几十个兄弟,另立山头,招兵买马,凭堂主雄才大略,定能干出一番霸业。”
云五色见李福隆脸色缓和了许多,料知自己一时死不了,遂壮起胆子,充当了一回硬汉,极力怂恿李福隆和其部下反了陈福祥,只有这样,他才有可能活得下去。
果然,众人听他说得在理,纷纷附和,拥戴李福隆为绿林军新的统帅。
李福隆是一个具有狼性思维的人,偷觑狼王宝座已久,但慑于陈福祥的暴戾而不敢有非分之想,现他得知绿林军已在民军的包围之中,不难想象,结局将象云五色分析的一样,在民军毁灭性的打击下,陈福祥在劫难逃,因为他和陈发初等人打过交道,知道这帮革命党人也不是什么善茬,绝对不会饶过自己的对手。
树倒猢狲散,既然机会来了,自己何不自立门户?拉出一支属于自己的队伍,有道是时势造英雄,说不准真的能打出一个乌纱帽来。
主意一定,他横下心,不顾陈福祥的死活了,带着云五色等人,流窜到海康和遂溪交界之地当土匪,把抢劫来的赃物拿到法租界销售,购买枪支弹药,扩充实力。
李福隆能够迅速地发展壮大,并成为雷州半岛最大的土匪,是因为陈炳炎夺权,绝杀陈发初和民军,给他的生存提供了温床,另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他得到广州湾法国殖民当局的大力支持。
两年后,他拥有了一支一千多人枪的土匪部队,在这些土匪中,除了原绿林军的残兵败将,地痞恶棍,也有相当一部分匪徒是失业者和农民,他们被官府豪绅逼得走投无路,只能上山为匪。
他们灭绝人性,烧杀奸掠,每攻破一个村寨,则抢光财物,焚烧民屋,掳走人口,明码标价,无法筹足赎金的,男人被贩卖到南洋群岛等地做苦工;年轻漂亮的女人,高价卖入澳门、广州等地的妓院,色相差的,低价卖到江门、琼崖、安铺、北海等地。
若是卖不掉,女人由匪徒先奸后杀,男人有的被匪徒剖心挖肝,有的被绑在树上喂虎。
民国四年(1915年)春,琼崖讨袁军司令陈侠农派人到雷州联络李福隆,许官封爵,让他率部开赴琼崖,协助讨袁军攻打文昌知事胡台及琼崖镇守使黄志桓部。
李福隆率部抵达文昌后,见该县为侨乡,比较富裕,贼心顿起,洗劫了文昌铺前等二十多个圩镇和乡村,然后返回雷州老巢。
民国七年(1918年)春,龙济光派李嘉品的第一军从琼崖进驻雷州,意欲占领电白、阳江、阳春等地,结果被李烈钧指挥的滇、桂军击败,退守雷城。
为了抗击讨袁军,龙济光下文招安,收编雷州土匪,李福隆被任命为三雷游击统领,固守徐闻、遂溪、廉江等县的外围线。
同年秋天,桂军林虎、马济等五个军一万多人围攻雷城的龙军,苦战两个半月,龙军大败,龙济光和李嘉品率残部逃回琼崖。
在这场“龙虎”大战中,李福隆龟缩于山林,隔江观火,成为最大的受益者,不但保存了实力,而且收容了龙济光的散兵游勇,使队伍猛增到三千多人枪。
至此,雷州土匪进入了最为猖獗的时期,除了李福隆,祸害雷州三县的匪首还有陈振彪、陈永富等人,他们结为同盟,攻城掠地,对抗官军,气焰日盛。
滇军曾经在雷州剿匪,但数次中了李福隆部的埋伏,伤亡惨重。
得胜的李福隆为了震慑官军,将滇军的俘虏押到市集上处斩,并将尸体肢解,手段十分残忍。
1920年11月,陈炯明派遣蔡炳环团进入雷州剿匪,遭到陈振彪部设计截杀,惨败而归。
第二年,粤军第七路少将司令黄强被任命为雷州全属清乡总办,铁腕剿匪。
在粤军的大力围剿下,雷州土匪全线溃败,李福隆为了保存实力,主动请求投诚,被陈炯明收编为“粤军新编队第六营”。
收编后,李福龙颇为不甘心,认为他之所以被粤军击败,是因为法国佬不地道,卖给他的枪支比较落后。为了加强自己的实力,他决定去澳门购买德式武器,结果这一消息泄露,被雷天麒等人暗里跟踪,将这个恶魔击毙于澳门。
李福隆的死讯一传开来,雷琼两地的百姓不无拍手称快,鸣炮三天庆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