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夜突击,二营在阵地前挖出了一条深三米宽三米的壕沟,用篾片和蒲草席覆盖,然后,铺上带土的草皮,由于伪装得很好,若不是仔细辨认,难以看出破绽。
雷区布置就显得简单了,国民政府忽略了地雷在抗战中所起的作用,除了八路军制造了大量“土地雷”以弥补武器配备不足外,国有兵工厂仅是赶制枪支弹药供应部队使用,故地雷被搁置冷门,也不是没有,而是少之又少。
没有地雷,二营只能用一些手榴弹当为绊雷使用,设在林区一些敏感地带,其实作用不大,聊胜于无。
考虑到战场瞬息万变及其残酷性,朱厚爵还布置了第二道、第三道防线,旨在层层阻击,为一营歼灭三阳桥之敌赢得宝贵的时间。
三阳桥战斗打响不久,县城里的日伪军就出动了,坦克履带碾压在官道青石上,发出刺耳的怪叫声。
“我的妈呀,鬼子这回真的是舍得下血本,连乌龟壳都开出来了。”
借着坦克炮塔上的探照灯,严刚看到日军阵势很大,一队队日伪军跟在坦克后面,似鬼影幢幢,皮靴“铿锵”作响,扬起一路尘土。
“小鬼子不会见死不救的,他们有团队精神,不比国军,打起仗来象一盘散沙,还喜欢窝里斗。”朱厚爵叹了一口气,道。
“是呵,国难当头,老蒋还是不肯放过共产党人,我估摸着赶跑鬼子后,这两个冤家又要拔刀相向了。朱副团长,你说,届时,咱们守备团是姓共或是姓朱?”严刚颇有同感,问。
“雷团长去哪我就去哪,他比咱们睿智,跟着他准没错。”朱厚爵不假思索,应着。
“我也觉得他和陈桐邓锦伦等人不一样。”严刚似是话中有话。
“鬼子过来了,传命下去,叫正面阻击的兄弟们先撤入林地,待鬼子炮击之后再上阵,叫两侧的兄弟们沉住气,等乌龟壳掉入沟里再打步兵,记住,要节省弹药,不能乱打。”
朱厚爵不置可否,见日军靠近,回头吩咐着传命兵。
随着坦克履带不停地向前滚动,坦克炮塔上的鬼子显然看到前面的官道上有障碍物,“叽里咕噜”几声,后面的鬼子和伪军都猫着腰,进入战斗状态。
坦克里的鬼子盯着前方官道,试探性地对着障碍物开了几炮,见没有动静,便大胆前行。不料,刚走上几米,坦克一头栽下,掉入壕沟里,动弹不得。后面的坦克见状,吓得赶紧刹车。
就在鬼子和伪军惊愕之时,两侧树林里的迫击炮、机枪、步枪、手榴弹一齐闪亮登场,射击范围内的官道顿时成了一片火海。
日伪军被打懵了,狼奔豕突,争相逃命。坦克见势不妙,调头欲跑。正巧一颗迫击炮弹飞来,不偏不畸,落在坦克炮塔上爆炸,只见坦克蹦跳一下,便瘫倒在官道上。
打跑了日伪军,朱厚爵让部队赶紧打扫战场,捡回枪支弹药补充。他还想捞起壕沟里那辆坦克,奈何日军坦克手不肯投降,引爆坦克里的弹药自杀。
日军吃了大亏,损兵折将,还报废了两辆坦克,竹之内繁南恼羞成怒,亲自过来督战,集中炮火轰击两侧林区,还用掷弹筒发射烟雾弹。趁着这个机会,日军工兵抬来数根早已砍伐好的大树,架在壕沟上,然后铺上厚木板,使官道畅通无阻。
如果是别人指挥这一战,也许二营躲不过日军炮火的报复,挡不住日军疯狂的进攻。而朱厚爵不一样,他熟知日军“三板斧”功夫,未待日军架炮,就命令部队携带小推车、八仙桌、牛车等撤回山沟里,待日军炮火覆盖过后,又回到原位,垒起沙袋阻击日伪军。
如此反复拉锯,日伪军折腾了两个多小时,官道上堆满尸体,仍是逾越不了这道三米宽的壕沟。
天亮了,朱厚爵知道恶战即将到来,因为白天作战,容易被敌人偷窥个虚实,不利于打阻击。可是,三阳桥的战斗还未结束,二营绝对不能撤退。所以,他命令部队做好硬拼的准备。
林区的树木几乎都被炮火削去了枝叶,光秃秃的比严冬尤为萧条,有的断了半截,有的连根刨起。这样一来,二营的防御部署就暴露在日军的视野下。
碉堡能移动?这不是神话,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竹之内繁南绝对是不敢相信。为此,他不得不惊叹中国军人的智慧。
仔细地观察了一番,他放下望远镜,命令日军发射烟雾弹,遮住对手的眼睛,部队时而炮击,时而冲锋,短暂而急促,让对手想移动都移不了。
同时,他派诸石岩中队向东侧林区穿插,迂回偷袭,更为狠毒的一招就是让工兵携带火焰枪分别潜入两侧的林区。
这些招数果然奏效,浓烟弥漫,伸手不见五指,一连和二连的官兵们瞬间懵逼,摸不准,看不到,想躲开日军炮火,生怕鬼子冲上来抢占了阵地,不躲开嘛,又遭到日军炮火无情的蹂躏。
彷徨无计,只能横下心来死守硬拼。不过,自己是盲人,敌人一样是瞎子,在这样的角斗场上,凭的是嗅觉与听力,在这方面,土生土长的二营占有较大的优势,几番厮杀,硬是杀得日军退出林区。
待烟雾散去,二营以为可以喘上一口气了,殊不知一场灾难降临在他们的头上,日军的火焰枪忽地喷出长长的火焰,如数条火龙在树林里乱窜,吞噬着一切生命。
朱厚爵没想到日军会来这一狠招,大惊失色,命令炮兵掩护部队撤回第二道阻击线。
日军工兵虽然在猛烈的炮火中烟销灰灭,但他们的残忍,不但给二营造成了重大的伤亡,而且让官兵们产生了恐惧的心理。
三连的境况相对好得多,有联防队的配合,利用山丘、丛林、水田等复杂的地形,杀得诸石岩太郎中队丢下几十具尸体,狼狈而逃。
连长王德胜得知一连二连伤亡惨重,亲自带着两个排过来增援。尽管如此,由于制高点落于敌手,加上一些官兵心有余悸,面对着日伪军疯狂的进攻,已呈颓败之象。
也该是老天不亡二营,美军第十四航空队一个飞机编队凌晨去海口执行轰炸任务,归来时路经此地,见到挤在官道上日军黑压压一片,当即俯冲下来扫射,打得日军大乱,四处躲藏。
竹之内繁南见状,惊慌失措,命令高射机枪射击。日军自从失去制空权后,为了防备盟军飞机轰炸,一个大队外出作战,都要配备高射机枪。
在飞机编队中,一架“B-25米切尔”轰炸机表现得非常勇敢,没有了炸弹,就用机枪扫射,在敌群上空飞来掠去,击毙了十多个日军。
机长克罗发现了日军指挥所,一个老鹰俯冲式,直扑过来。不幸的是,飞机被日军高射机枪击中,即刻冒烟起火,机身剧烈晃动,拖着大黑烟北飞,在三阳桥附近坠毁,克罗和机枪手、机械师遇难,其他五名机组人员跳伞得以逃生。
驻守三阳桥堡的雷振声忽地听到“轰隆”一声音爆,吓了一跳,带着一个排过来察看,见到一架飞机坠毁在溪边。他们以为这架涂上“双翅老虎”图案的飞机是日本人的,出于仇恨的心理,朝飞机尸骸直吐唾沫大骂活该。
“你们看,那边树上挂着一个鬼子。”一个战士眼尖,嚷了起来。
雷振声等人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果然有一个人挂在树上,立即围拢上前。
“老乡,救救我,我是飞虎队的,是中国人。”
树上挂着的人是轰炸机的导航员,名叫陈小凯,美籍华裔。在飞虎队里,美籍华裔占90%以上,他们都是怀着报效祖国之心,回国抗日。
因为跳伞运气不好,降落伞被树杈钩住,他身受重伤,没有力气割断降落伞的绳子求生,只能象一只被人绑住腰肢的蛤蟆挂在高高的树杈上。
飞虎队在抗战中蛮有名气,雷振声一听,赶紧爬上树砍断树枝,陈小凯掉下去被战士们托住。
陈小凯得知这支队伍是地方抗日武装,简要地说了飞机被击落的经过,并请求雷振声等人搜救活着的战友和转移死者的尸骸,以免被日军掳获。
得知这架飞机是为了帮助二营才被日军击落,雷鸣等人都是有血性的汉子,听后岂能不动容?当即扩大范围搜救,寻到四个机组人员后,又从飞机尸骸里扒出克罗等人的尸体,然后找来两辆牛车,将他们护送到徐西地区的营地,因为那里才是最安全的。
机场基地从无线电里获悉一架轰炸机被日军击落,为了避免更大的损失,命令飞机编队立即返航,同时,电告第四战区司令部,指示当地抗日武装,全力搜救机组人员。
竹之内繁南从望远镜里,看见一架美军飞机被高射机枪击中,坠落在三阳桥附近,还有跳伞逃生的飞行员,他一阵狂喜,急忙呼叫下桥圩和三阳桥的日军搜索飞机尸骸和美国机组人员。
二战中,日军不惜一切代价搜捕美军飞行员,不外乎有三种原因:一是想获取飞行记录数据和飞机性能参数,以便于改进自己的飞机;二是想从飞行员嘴巴里撬出美国空军情报和联络密码;三是日军仇恨美军轰炸日本本土,怀有一种报复心理。
然而,除了下桥圩日军应答外,三阳桥日军电台一直保持沉默,因而竹之内繁南判定三阳桥失守了。
让他感到不可思议的是,两个小队和一个伪军中队,还有坚固的炮楼、碉堡、战壕等,是什么样的部队能够在数个小时里摧毁他们?要知道,在桂柳会战中,他一个小队就能阻击国民党一个正规团。
肯定是雷鸣,只有雷鸣的部队才敢于这样拼命,毫无疑问地,打阻击的也是雷鸣的部队。
想到这里,他不由冷汗浃背,三年来,他一直是雷鸣手下败将,至今仍是无法打破这个魔咒。
侵华八年,过去是他们追着中国军队打,而现在反过来,是中国军队撵着他们打,不是因为他们的战斗力已经走向衰竭,而是中国人在战争中经过淬炼,变得强大了起来。
当然,畏怯归畏怯,出于侵略者的豺狼本性,这个日军悍将绝对不会向中国军人服输的。既然解除了来自空中的威胁,他就重新组织兵力,又向二营阵地发起新一轮的进攻。
就在二营岌岌可危的时候,雷鸣率一连二连赶到了,用刚缴获到三阳桥守敌的迫击炮、掷弹筒、重机枪、轻机枪,还有一门步兵炮,迎头痛击日军。
得知二营伤亡惨重,雷鸣心里非常难受,知道这样打下去,将是一场空前的消耗战,敌强我弱,绝对不能恋战。所以,打退日军后,他命令部队趁着这个机会撤回徐西地区,同时命令通讯班通知三连撤出三阳桥。
回到营地,雷鸣先后接到第四战区司令部和第八专员公署的电报,指示他的部队务须不惜一切代价搜救美军飞行员。他如实汇报了情况,上面嘉奖了守备团一番,让他将死难者移交徐闻县政府择地厚葬,活着的机组人员暂时留在守备团养伤。
雷鸣依言,将克罗三人的尸体交给何麟书,由何家军押运到徐闻县政府所在地西棠村。
下葬那一天,陈桐率县政府文武官员到场为死难者致哀。每座坟前都竖立墓碑。
诸如克罗之坟,墓碑上端镌刻两行英文,英文下面正中刻着“克罗君之坟”五个大字,墓碑左侧是立碑时间和墓碑题词者,分别是“大中华民国廿四年六月廿日”和“广东省徐闻县县长陈桐立”。墓碑右侧是分成两行的题词:“为世界和平及正义而牺牲之大美国空军将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