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区行政督察专员公署人满为患,是一个没有缝儿插针的衙门,钦廉地区的将军多,赋闲的也多,谁都想在老家衙门里谋到一份差事,哪怕是挂个虚职,也比在乡下当孤家寡人强得多,因而他们四处找关系托人情,整天在公署里纠缠不休。
这些赋闲在家的官员,背后都是没有靠山的,张国元容易敷衍了事。但黄金叶的事,他不敢怠慢,一则黄金叶曾是陈济棠的“带刀侍卫”、贴身副官,陈济棠虽然垮台了,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在朝里仍是陆军一级上将、一品大臣,何况,还是自己的旧主子,这点情面多少是要给的。二则新主子余汉谋亲自给他打电话,说大敌当前,别让张瑞贵军长为着这点小事怄气,影响打仗的情绪。
一介门吏,两尊大神,这不是画上的门神爷,却是自己的两任主子,而黄金叶这一介门吏,也不是一般的人,能够让“生张飞”张瑞贵在余汉谋面前说情,可见这里面的水深着呢。
为着此事,张国元伤透了脑筋,因为黄金叶的军衔比在公署里打杂的人还低,若是给他一个高位肥差,众人心里自是不服,若是给他一个杂工,又有损于陈济棠、余汉谋、张瑞贵的面子。
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若是没有七品,至少也给点体面的职位才能蒙得过去。不然,且不说陈济棠和余汉谋,就是张瑞贵,也会给他小鞋穿的。想来掂去,张国元最后想到“视察”一职。
视察,相当于公署专员的“钦差大臣”,即是秉承专员旨意,考察辖区各县区政务。乍看这是一个肥缺,过县入区,捞点外快,但在兵荒马乱之时,却是一种高危职业,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无人愿意干。
之前,张国元先后向三雷地区派出三仼视察,一个死于土匪之手,一个被日伪击毙,最后一个被老马村起义军打死。此后,公署里无人再敢当视察。
这次张国元委任黄金叶为“视察”一职,并不是存心害他,而是考虑到他曾是陈济棠的“带刀侍卫”,武艺超群,一身是胆,非常胜任视察之职,故予以破格重用。要知道,若是平常时期,中校以上的军衔才有资格当视察。
这样的安置,自然不会授与政敌用人唯亲的把柄,既能对陈济棠、余汉谋、张瑞贵有个交代,也填补了视察这一空缺,实为一举数得。
12月中旬,张国元例行属下就职训示,不过,考虑到黄金叶的社会背景,他的表情虽然有点严肃,但语气相对温和,似是一场别开生面的谈话。
“叶副官,刚才对你说了视察一职的重要性和危险性,不瞒你说,当视察等于一只脚踏入了鬼门关,你的三位前任,因公殉职,无一幸免。如果你害怕,不看僧面看佛面,我可以给你另外安排一个比较清闲的职务。”
“军人唯服从为天职,为党国效劳,死不足惜。”黄金叶听得出来,张国元是想派自己去三雷地区,这正合自己的心意,遂装出无所畏惧的样子,昂首挺胸。
“好,好。”张国元似是赞赏黄金叶的军人本色,一连说了几个好,示意黄金叶坐下来,道:“我知道你跟随陈总司令血战沙场,出生入死,这点危险对你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现在日寇侵占了整个广西,前线吃紧,而遂溪县老马村赤匪趁机作乱,破坏党国的抗日大计。”
说到这里,张国元呷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继续说下去:“雷州三属不同于钦廉四属,那里是敌占区,进剿赤匪有一定难度。所以,我想派你
带着一支先遣队携带电台进驻守备团,深入三雷地区腹地,负责督察协调挺进支队、守备团、联防自卫大队等抗日武装,进剿徐闻山和杨柑的赤匪。凡是在剿匪中抗命不从或临阵脱逃者,一律按军法行事。乱世须重典,不杀几个,他们以为我这个中将是慈眉善眼的泥菩萨,上次围剿遂溪老马村,两千多人灭不了两百多名赤匪,以至让赤匪逃到徐闻山和杨柑之地,得以发展壮大,他妈的这帮怂蛋,把老子当猴耍。”
张国元越说越来气,脸呈酱肝色。
他毕业于北京陆军大学,观其履历,大都是任文官之职,诸如教官、处长、主任、参议之类。1928年11月一1929年5月任南京国民政府参谋本部总务厅厅长,因反蒋被开除国民党党籍。1931年10月,他被陈济棠任命为第一集团军总司令部办公厅主任。翌年4月,调任军事委员会第一厅二处处长。1936年1月授陆军中将衔,同年底任军事参议院中将参议。
他为人固执,属于双重人格。既反对蒋介石独裁,又忠于国民党政府,既一心抗日,又是一个铁杆的反共分子,这一点和陈济棠颇是相似,眼睛里揉不进沙子,绝对不允许自己辖区内有共产党的存在。
三个月前,他获得军统特务的密报,得知“永信烟庄”是中共南路特委的联络站,急调保安团和“淮海”自卫队一千多人,全城戒严并包围合浦永信烟庄,逮捕了中共地下党员伍朝汉、邓荣存、陈普坤等人。
所幸的是,中共南路特委常委、宣传部长杨甫在其他同志的掩护下,得以安全地撤出了合浦县。
“永信烟庄”事件发生后,中共南路特委了解情况后对杨甫进行停职调查,并暂时停止钦廉四属党组织的活动,对党组织和党员逐个甄别审核,直到1945年2月全面举行武装起义后,钦廉四属才逐渐恢复党组织关系。
张国元虽然破坏了钦廉四属的地下党组织,但雷州三属是敌占区,他对白马村的起义军却是无可奈何,尽管三番五次责令金蛟、杨起德、秦荣升等人起兵进剿,都是以失败而告终。为此,他恼怒不已。
这次他派黄金叶进驻三雷地区,目的非常明显,就是想剿灭共产党游击队。可他作梦都想不到,自己的特使竟是中共的老牌特工。
训示结束后,黄金叶按着张国元的旨意,去保安团挑选了四十名剽悍的士兵,组成一支先遣队,进行短时间强化训练。
当他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里,妻子莫文蔚给他递上一份电报,是“海胆”黄镇江发来救助的,说他奉中共南路特委的指示,准备潜入合浦城,营救九月份被捕的伍朝汉、邓荣存、陈普坤等同志,让他设法提供城里兵力布防情况、监狱布局平面图以及五十套军服。
意思很明显,他们是想化装进入监狱救人,这是一个大胆的计划,可也是一种冒险之举,弄不好,救人不成,反而把自己搭进去。不过,除了这个方法,再也没有更好的方法了。
军服容易搞,师管区仓库里有的是,了解城里兵力布防情况也不难,城里没有多少兵力,驻扎在哪里,他知道得一清二楚。问题是监狱布局的平面图并没有存在,只能实地勘察后自己绘制。然而,监狱看守森严,不是一般人能进去的,凭他的身份,进去逛一下并不难,但要看个透,根本不可能。
这时,他想到了岑镇澜,此人医术精湛,1941年被狱方聘为医生。因为他经常给犯人医病疗伤,故对监狱的一砖一瓦都了如指掌。
主意一定,第二天,黄金叶以给夫人把脉的名义,将岑镇澜请到家里,设宴招待。席间,他有意无意地套问监狱里的情况。因他是一个军官,岑镇澜自是不见疑,有问必答,毫无隐瞒。
岑镇澜走后,黄金叶和莫文蔚靠着记忆力,绘制了一份监狱布局平面图,并在上面标明军警布防、火力布置、换岗时间、伍朝汉等人被关押的牢房位置等。然后,他驱车送给黄镇江,商定月底劫狱,由他暗中掩护。
否料第三天,情况突变,原来,日军独立混成第23旅团在桂平险些被粤军包了“饺子”,幸得援军及时赶到,才躲过全军覆灭的命运。
11月3日,这支残军得到人员与武器补充,又恢复了战斗力,陷贵县,夺来宾,24日又攻占南宁机场,可见其的凶悍。
12月15日,为了防范美军从沿海登陆作战,该旅团奉日军大本营的命令,从钦县、北海返回雷州半岛。
当日军进入钦廉四属境内时,张国元神经绷紧,调派保安团、“淮海”自卫队等武装开赴北海、钦县警戒,合浦县城一片混乱,兵力空虚,不少军警怕日军攻城,逃到乡下。
黄金叶见此情景,觉得这是营救被捕同志的绝好机会,急电黄镇江等人入城。果然,他们几乎不费什么周折,打开监狱,将伍朝汉等人悉数救了出来,无一伤亡。
其实,日军无心攻城掠地,仅是路过,张国元算是虚惊一场,因日军独立混成第23旅团退守雷州半岛,他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干出让仇者快亲者痛的蠢事,只好暂停进剿雷州三属共产党抗日游击大队的计划。
这一来,给南路革命的发展赢得了宝贵的时间。1944年11月,广东省临委根据中共中央的指示,委派原中央特科保卫人员、后任东江纵队保卫科长、独立第二大队政委的李筱峰到南路,协助南路特委发展敌后抗日武装。随后,省临委又抽调林克武、李廉东、黎汉威等一批广西、广东南路籍的军事干部回南路游击区工作。
为了加强对各地武装队伍的领导,1945年1月19日,中共南路在吴川泮北遗风小学召开会议,参加会议的有周楠、温焯华、李筱峰、黄景文等人。
会上,周楠根据省临委指示部队建立后的番号可以称为“抗日解放军”的意见,宣布成立广东南路人民抗日解放军,周楠任司令员兼政治委员,李筱峰任参谋长,温焯华任政治部主任。
下辖第一、第二、第三支队和独立大队,队伍达到两千多人,为日后南路的解放打下了坚实的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