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徒的破坏力,不啻于点燃了一个超级的火药桶,到底有多恐怖?爆炸余波,使南方诸省的党组织都遭到不同程度上的破坏。
在重庆市红岩革命纪念馆里收藏着一幅油画——《用生命向党报警》。
画面上,苏蔓半跪于地上,低着头,紧握着妻子罗文坤的双手,内心的痛苦跃然纸上,这不是恐惧与懦弱,而是一种毅然与决绝。
坐着的罗文坤娴静恬淡,双手紧握着腿上的白绫,慷慨赴死的神态栩栩如生。
站在她身后的张海萍,已经将白绫搭在房梁上,扭头望向窗外,似是遥向远方的亲人告别……
这幅油画的震撼力,不是出于抽象思维的艺术创作,而是在于一个真实的故事,感动了一代又一代缅怀先烈的后人。
理想之光不灭,信仰之光不灭,苏蔓、罗文坤、张海萍象无数立志于革命的志士一样,放弃优渥富足、顺遂无忧的生活,义无反顾地走上了敢于抛头颅洒热血的革命之路。
1940年8月8日,26岁的苏蔓和24岁的罗文坤夫妇受上级委派,回桂林秘密筹备重建中共广西省工委。
与此同时,张海萍也受党组织派遣来到桂林,任中共南委驻广西特别交通员。
这一年,苏蔓被任命为广西省工委副书记兼宣传部长,罗文坤任广西省工委妇女部长兼桂林市委书记。
1941年1月“皖南事变”发生后,国民党顽固派兴风作浪,推波助澜,将反共逆流推向高潮。白色恐怖之下,在国统区活动的中共地下组织,已经处于一种极其危险的形势之中。
作为国民党重庆政府西南大门的广西,尤其是军事重镇桂林,阴风阵阵,妖雾重重。
为了避开敌人的锋芒,广西省工委及其下辖的党组织,奉命转入静止状态,做好长期埋伏的思想准备。
在党组织的安排下,苏蔓、罗文坤和张海萍于9月到逸仙中学任教,以教师这个公开身份作掩护,一边教书,一边秘密地从事党的工作。
1942年7月7日,中统特务头子庄祖方破坏中共南委机关后,和叛徒郭潜率领着一行人从江西急匆匆地赶到广西桂林。
第二天,经郭潜指认,中共广西桂林市委委员梁耀宝被捕,当日叛变投敌。
7月9日上午11时,庄祖方等人在梁耀宝的引路下,持有国民党广西省党部委员、军管区上将司令黄旭初的手令,到逸仙中学逮捕了苏蔓、罗文坤、张海萍,把他们押上汽车,送往社会服务处二楼的临时拘留所。
随后,特务们又逮捕了中共桂林市委委员张丽贞、黎赫,这就是桂林历史上的“七九事件”。
因为苏蔓、罗文坤、张海萍等人身份特殊,庄祖方铁了心要从这三个年轻人的嘴里获取重要的线索,意欲将广西地下党连根拔起。
黄旭初认为兹事体大,和党部统调室主任梁学基亲自审讯。
他们先是摆出温和的面孔,大谈国共合作以来,广西政府接纳八路军在桂林设立办事处、允许《新华日报》在广西发行等一系列“开明”措施,妄图瓦解苏蔓的阶级立场和革命斗志。
这种“攻心为上”的心理攻势,是国民党行之有效的“杀手锏”。且不说一些意志薄弱的共产党人,就连郭潜这些经过长征的老党员,也抵抗不住,中招落马,
但是,这回敌人的法宝失灵了。苏蔓、罗文坤、张海萍以一个真正共产党员的信仰与信念,据理力争,针针见血,撕破了敌人政治欺骗的面具。
软的不行,恼羞成怒的特务们就来硬的,用各种酷刑折磨苏蔓,皮鞭抽打、坐老虎凳、烙铁焚身等等。然而,他们几乎用完了刑具,都无法撬开苏蔓的嘴巴。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特务将罗文坤拉到被打得遍体鳞伤的丈夫面前,妄图以苏蔓的惨状摧毁罗文坤的意志。
看到被敌人折磨得奄奄一息的丈夫,罗文坤肝肠寸断,悲愤交加,当场昏死过去。
面对着敌人的冷酷无情,她不但不屈服,而且变得更加坚强起来。
与此同时,郭潜审讯张海萍,劝降不成,反而被她痛骂一顿,羞惭而归。
为此,庄祖方在审讯报告中无可奈何地写道:“通宵达旦,未尝休息,而犯人们仍颉颃不认,亦不悔悟。”
僵持了两天,庄祖方改变策略,再度玩弄“捉放张绍祖”的老花招,采取假释的方式,放了苏蔓夫妇和张海萍,企图“放长线钓大鱼”,诱捕前来接头的地下党员。
在逸仙中学宿舍区周围,特务们早已布下了严密的监视网。
敌人正在导演一场大戏,苏蔓识破敌人的阴谋,焦急万分,让妻妹罗筱坤尝试外出报信,但因为无法摆脱特务跟踪,未能如愿。
时间定格在7月12日,特务过来传话,说黄旭初邀请三人赴宴,以表歉意,三个年轻人断然拒绝。特务见他们软硬不吃,掏出3张“自新悔过书”扔在桌子上,扬长而去。
种种暗示表明,他们完全有“机会”活下来,尤其是苏曼,父亲曾任县长,舅父在李济深帐下当过参谋,人脉关系涵盖了白崇禧、黄旭初等人,只要他“自新悔过”,官职就不会在庄祖方等人之下。
可是,他们的革命意志从来没有动摇过,更不会卑颜屈膝地向敌人妥协。
和工委书记钱兴等同志的接头时间越来越近了,由于特务监视,无法脱身,为了避免党组织遭到敌人更大的破坏,苏蔓、罗文坤、张海萍经过一番商议,在别无选择的情形下,决定以生命向党报警,拯救中共广西省工委及其下属党组织。
晚上,苏蔓书写下“不自由,毋宁死”这一句名言,压在“自新悔过书”上,以示对国民党的蔑视。
张海萍则给她在韶关的哥哥写下绝笔信,信中引用文天祥的诗句“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表达她为革命事业视死如归的大无畏精神。
临死前,三位年轻的共产党员如同往常一样,细心地批改了学生的期末试卷,在毕业生的纪念册上题字留念,整理好屋中的书籍和衣物,然后,三人在逸仙中学宿舍内自缢而亡。
此时,苏蔓28岁、罗文坤26岁、张海萍25岁。
庄祖方作梦都想不到,这三位风华正茂的年轻人居然如此刚烈,使他的诱捕之计落了空。
为了掩盖自己的反共暴行,蒙蔽中共地下党组织,他在国民党军统主办的《扫荡报》发布消息,谎称逸仙中学教师集体自杀案件是因“三角恋爱”而酿成,纯属“桃色事件”,藉此引导社会舆论、欺骗广大民众。
这则新闻在无形中给共产党地下组织通了风报了信。事后,他意识到自己的愚蠢,命令手下收回那些发出去的报纸。
正是这一则欲盖弥彰的报道,中共广西省工委迅速地解读出个中玄机,知道这是苏蔓、罗文坤、张海萍向组织发出的泣血警讯。
工委书记钱兴立即采取措施,将广大党员干部及时转移到市区的外围,或到农村中去,使损失减少到最低限度。
郭潜叛变前,曾来过桂林,提取了南委活动经费十万法币,当时工委书记钱兴外出开会和布置工作,正在赶回桂林的途中,未能及时和郭潜见面,仅是让梁耀宝接待并汇报情况,所以,郭潜了解到的范围并不大,起不了什么破坏作用。
尽管如此,由于梁耀宝的叛变,供出了他所掌握的党组织和党员干部的名单,还是让广西省工委蒙受了重大的损失。
从7月9日至9月1日,将近60天的时间里,不包括苏蔓、罗文坤、张海萍在内,广西省工委、桂林市委等30多名党员干部被敌人逮捕。
工委书记钱兴在指挥党员干部转移的过程中,被特务们包围了寓所,差点被捕,幸得房东掩护,才得以脱离了危险。
桂西南区委书记彭维之被捕后表现得很坚强,在狱中坚持斗争达半年之久,他领导和掌握的党组织并没有遭到敌人的破坏。
钱兴认为他是1936年入党的老党员,能经受得住考验,不会在敌人面前屈服。因而他的思想麻痹,在玉林和南宁地区仅是撤退了一些容易暴露的党员干部。
未曾想,彭维之在郭潜等人的威胁和利诱下,于1943年1月上旬突然叛变,供出他所掌握的300多名党员干部名单。
中统据此名单,在玉林、南宁等地进行了大逮捕。自13日起在玉林地区共逮捕中共党员30多人,群众20多人;14日午夜至15日,在南宁地区共逮捕中共党员70余人,群众30多人。
以上三次大抓捕,被捕的中共党员130多人,群众60多人,波及广西省工委、桂林市委、南宁市委、武鸣县委和北流、横县、玉林、龙州等党组织。
至此,南委机关、江西省委、粤北省委、广西省工委和下属的多个特委、几十个县委以及其他组织都遭到了敌人严重破坏,先后被捕与杀害的中共党员达到5000多人。
南委事件,固然是国民党顽固派精心策划,推行倒行逆施政策的结果,但这一惨重的代价,与组织内部少数重要干部如郭潜、涂振农、颜福华、彭维之等人的叛变投敌行为有着直接的因果关系。
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事实证明,敌人并不可怕,最可怕的是混入党内那些意志薄弱、信念不强的投机分子,他们伪装性极强,却经受不起来自复杂斗争的挑战与严峻的考验,
有自动退出的,有叛变革命的,甚至还有当汉奸的。
然而,这些党内渣滓阻挡不住革命浪潮滚滚而来,在波澜壮阔风雷激荡的中共党史上,苏蔓、罗文坤、张海萍等无数革命者百折不挠,用坚定的信仰、殷红的鲜血与宝贵的生命,竖起了历史的丰碑,铸就了共产党人的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