谌贻玉送叶征尘上船走后,回到虎家大宅院,才意识到自己救叶征尘心太急,考虑问题不周密,留下诸多破绽,而且这些破绽都是致命的,足以让她原形毕露。
诸如勃朗宁1906袖珍自动手枪配的是6.35×15.5mm半底缘自动手枪弹,因为价格昂贵而且射程近威力小,不适合作战部队配备,多为高官配备防身或为特工所使用。
这样问题就来了,她杀死了看守银库那两名伪军,留下的弹壳和留在死者身上的弹头,无疑是判断枪型的依据。如此,日伪特务机关一旦顺着这条线索追查起来,疑点就会聚焦在她的身上,因为劫匪不可能使用这种手枪,凶手必是另有其人,她在虎家大宅院,自然脱不了干系。
还有屋顶的窟窿和软索,若不是熟人,谁能摸得这么精准呢?而今晚在虎家大宅院的,警卫班的人都被劫匪绑起来,关入囚室了。除了她,还有谁能揭瓦而入银库?
越想越是惊心,幸好警备团未回营,还有弥补纰漏的机会。
时间紧迫,来不及多想,正好视线里有一辆军用挎斗式三轮摩托车。她知道,这是静子的专用车,估计是她坐着别的摩托车去督战,把自己的车留在院子里。
清理现场从银库开始,谌贻玉从地上捡起弹壳,把伪军的尸体搬上摩托车的挎斗,开往山林,将尸体抛入深涧。
回来后,她提来井水,将地上、摩托车挎斗里的血渍冲洗干净,又从厨房里取来酒、醋、辣椒粉、胡椒粉等,调配了几桶清洁剂,再清洗了一遍。
然后,她将伪军马桶里的尿屎倒泻在地上和车挎斗里。顿时,恶臭弥漫,令人作呕,不说是狼狗,就是疯子都忍受不了。
接下来的步骤就是爬上屋顶,抽回软索,砌上砖瓦,盖好窟窿,虽然恢复不了原有的样子,但偌大的一个屋顶,如果不是细心之人,就不会发现砖瓦被撬动过的痕迹。
处理妥当后,她脱下夜行服,用软索把这些行头绑在一块石头上,沉在宅院东侧的大塘里。
考虑到日伪特工必是搜索她的房间,她不敢把手枪放回化妆盒的底格里,找来一块防水布包裹一下,爬上那棵木菠萝树,藏在一根粗枝的窟窿里。
最后一步工作也是洗白自己最重要的一环,她打开囚室,给伪军们解绑,将他们释放出来,恫吓道:“你们被守备团劫了营,抢走了犯人和那么多枪支弹药,胡团长回来必是饶不了你们,想活命的就赶紧跑,跑得越远越安全,最好投奔游击队和国军。”
伪军们一听,果然吓得屁滚尿流,岂敢停留片刻?争相逃命。她这样做,为的是扰乱敌人的视线,使敌人误认为内鬼就在警卫班中。
他们这一逃,有的逃往国统区,有的投向国军,有的参加了游击队,想悉数追捕归案,根本不可能。只要有一人在逃,那么,就不能排除他是内鬼的嫌疑。
更重要的是,他们这一逃,掩盖了她杀人真相,使胡不归以为自己的两个亲兵也跟着警卫班的人跑了,不再为劫营者如何进入银库救走叶征尘的事而大伤脑筋,追查下去。
伪军们作鸟兽散,整个宅院沉寂下来,谌贻玉将整个清理过程再捋了一遍,确认没有什么纰漏了,才回到自己的房间洗个大澡,换上新的衣服。然后,在自己的身上和房间里喷上浓浓的香水。
有经验的人都知道,狼狗的嗅觉神经密布在鼻粘膜上,闻到的香水味要比人类闻到的还要浓厚得多,感觉到特别难受,有些狼狗甚至有不良反应,出现打喷嚏,头晕等症状。
这些对付狼狗的实用技巧,是她进入宪兵“特高组”培训班学到的。不得不承认,国民党培训特工的科目比延安的丰富得多,涵盖了侦察、驾驶、泅渡、枪击、格斗、爆破、下毒、色诱、心理等等。
整个宅院里的人都跑光了,倘若一个女人在类此恐怖的气氛环境下,还是呆在自己的房间里,那就不合正常逻辑了,除非这个女人被吓傻了。所以,她必须要离开虎家大宅院,躲入林子里承受蚊虫的袭击。
且说胡不归奉命去擎雷山增援西芝中队和自警团,到了栈道口,得知松下带着日军129大队也从徐闻往这里赶,胆子就壮了许多。
他是本地人,当过猎户,自然晓得这条栈道有“黄泉之路”之称,尤其是老鹰嘴,更是凶险得教人心悸。前年松下率日军130大队和云中鹤的保安队奉山田之令包抄龟坪时,就是在这里被雷鸣的部队揍得丟盔弃甲。
有了前车之鉴,他变得小心翼翼的,在栈道口徘徊不前。
静子随军督战,见到胡不归畏畏缩缩,以为他怯战,心里不快,一再催促部队入栈道。
胡不归支吾不过,只好硬着头皮,先派出小股部队对老鹰嘴发起试探性进攻。
果然有埋伏,子弹呼啸而来,胡不归不由捏了一把冷汗,幸亏自己有所提防,不然,一旦进入栈道,就踏上了黄泉之路。
胡不归不敢强攻了,暗示部队在有效射程外开枪打炮,摆个样子,为的是拖延时间和糊弄静子,等待日军129大队的到来,把这个烫手山芋丢给松下。
静子看出端倪,知道他为了保存实力而耍滑头,但她也没辙,只是在旁干着急。
对峙了一个多小时,老鹰嘴突然静默,胡不归觉得奇怪,派人摸过去察看一下,才知道对手撤走了。
占领了咽喉之地,胡不归命令部队沿着两侧山腰和栈道,三路并进,不给对手留有任何伏击或偷袭的机会。
过了老鹰嘴,胡不归看到栈道上堆满了日军的尸体,不禁心惊肉跳。此时,他才知道,除了西芝中队和自警团,还有一支日军偷袭龟坪。
“你不是说雷鸣守备团被皇军击溃了吗?这些尸体怎么解释?”他用质询的口吻问着静子。
“松下君确实是在角尾击溃了守备团的主力,即使剩下一些残兵败将,也没有能力对皇军如此痛下杀手,难道是共产党游击队干的?据情报说,支仁山部最近在徐闻山一带活动。”静子也是感到恐惧,颤声应道。
“支仁山部百多号人,都是泥腿子,几支破步枪,不可能有这么大的胃口。依我看,应是雷鸣纠集残部,杀个回马枪。可他现在为什么主动撤走呢?”
胡不归一口否定她的说法,陷入沉思。
“可能是见到我们来了,占不到便宜,就跑了呗。”胡不凡在旁打着哈哈地应着。
“在雷鸣眼里,你算哪根葱呵?日后把眼睛睁大点,免得象太君这样趴在荒坡野岭上当烤猪。”胡不归用赤魟尾轻抽了胡不凡一下,不好气地骂道。
日军尸首横陈,血肉模糊,残手断足,确实是让人触目惊心。
静子实在忍不住,用戴着白手套的食指往鼻下一横,不让浓浓的血腥味往鼻孔里呛。
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帝国官兵丧命于异国的赤壤上,她未免有一种兔死狐悲之感。
待西芝中队和自警团下山,她指挥宪兵组配合西芝一个小队,将日军尸体收集起来,运回县城。至于伪军遗体,他们就不理会了,由自警团就地埋葬。
日本人相信灵魂之说,每支部队都设有专业处理尸骸小队,尸体火化后,将骨灰装入土罐,运送回国,有的部队还配有僧侣,念经超度,称为“无言的凯旋”。
到了战争后期,这种另类的凯旋方式就不存在了,无数日军在军国主义的末日里灰飞烟灭,灵魂在侵略之地的上空哭泣。
胡不归对日军的死亡数字似乎不感到有什么兴趣,反而打心里感激雷鸣的不战而退,给他立下解围之功,在日军面前露个脸。
天亮之后,当他率部回到虎家大宅院时,沾沾自喜顿时转化为暴跳如雷。
老窝被人掏得精光,丢了犯人、枪支弹药倒是没什么,可这个面子丟不起呵,虽说三雷地区警备司令是山田给他的一个空衔,但怎么说他也是警备一团的团长,拥有一千多人枪,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偏偏地,他前脚刚出门,人家后脚就掏了他的老窝,真是老猴跋落树跤——丢人丢到家了。
警备团出了这么大的乱子,日军宪兵队自是不可闲视之,马上介入调查。静子顾不上休息,带着宪兵队和特务队进驻虎家大宅院。
查看了整个围墙,没有铁爪子抓过的痕迹,大门也完好无损,劫营者是如何进来的?强攻绝对不可能,唯一的解释就是有内鬼。
静子这样判断着,她牵着狼狗,进行地毯式搜索。
银库臭气冲天,秽物横流,静子以为这里是伪军撒拉的旮旯,捂着鼻子往里面瞅一瞅,见到空荡荡的,哪会想到这里面有名堂?何况,胡不归也不会对她说出关押叶征尘的秘密,所以,她忽略而过。
搜至佛堂,她也没有发现什么蜘丝马迹,因为雷鸣撤出大宅院前,恢复了暗道口原来的样子,若不是知情者,就无法破解这种土遁之术。
谌贻玉是大宅院唯一的女人,似乎和案件沾不上边,但静子并没有排除,仍是将她列入嫌疑者之一,这不是有针对性,而是昨夜所有留守大宅院的人,都是被怀疑的对象。
搜查她的房间时,静子显得格外细心,翻箱倒柜,连梳妆盒都查验了一遍,结果一无所得。
在院外搜索的特务队找到了踡缩林子里的谌贻玉,回到虎家大宅院,她还是筛糠似的全身发抖,说话跑边,前言不搭后语,可见她被吓得不轻。
静子给她倒上一杯热茶,让她暖暖身子,镇神祛惊。果然,她喝完之后,精神状态好了一些。
“你们走后不久,我洗完澡,正想入睡,突然听到外面乱哄哄的,我知道出事了,就溜下楼来,躲到假山后芭蕉丛里,大气都不敢喘。从他们的交谈中,才明白这伙人是守备团的,为首那个自称是守备团团长雷鸣,他还给警卫班兄弟们训了话。他们走后,兄弟们也跑了,偌大的宅院只剩下我一个人。当时,我害怕极了,怕他们去而复返或者别人趁火打劫,就顾不上其他,赶紧跑到院外的林子里躲了起来。”
谌贻玉装出努力回忆的样子,还原着昨夜的情景。她在编,但不完全是瞎编,至少雷鸣给伪军们训话的事儿是真实的。
虽然谌贻玉在恐惧之中看不清雷鸣的五官,但从描述他模糊的轮廓上看,胡不归还是认定训话的劫匪就是雷鸣,因为他和雷鸣太熟悉了。
惊愕之余,胡不归暗里不得不佩服雷鸣谋略过人,守备团给西芝中队和自警团来个反包围,除了揍一顿解恨,真正的意图是调警备团出老窝,从而达到救走叶征尘的目的。看来,雷鸣早就谋划好了这一石多鸟之计。
顺理成章地,雷鸣趁着警备团倾巢增援擎雷山的机会,让内鬼接应,打开虎家大宅院的大门。这样,就兵不刃血地劫了营,救走了叶征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