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文心不是傻子,当然能揣测金蛟的心思。
对自己而言,重用不重用,那无所谓。只要挺进支队是一支真心抗日的队伍,即使当一名伙夫,他也是情甘意愿的。可问题在于此,金蛟不但游而不击,而且干了不少让亲者痛仇者快的事儿。
虽说金蛟待自己不薄,但日寇欠他一家十九条人命的血债,不会因为和金蛟这份私人的交情就能抺去的,如果是别人这样和日军勾勾搭搭,毫不疑问地,他早就拔刀相向了。
毕竟金蛟对自己有恩,曾经帮助自己回广西组建队伍,杀了一百多名鬼子,总算出了一口恶气。
现在,虽然他知道,自己和金蛟已经不是同道中人,分歧难以管控,但出于知恩图报的心理,他还是克制自己。
其实,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他没有别的地方可以栖身了。
桂南会战后,有人劝他投奔国军但他拒绝了,理由是国民党一个集团军六万多人驻守桂南,居然挡不住日寇一个师团的进攻,仅几天时间,丧师辱国,丢掉了钦州、南宁等大片国土,致使八桂生灵涂炭,哀鸿遍野,致使他家破人亡,背井离乡。
昆仑关一役毕,国军几十万之众,假如采纳他的破敌之计,一鼓作气,完全可以将日军第5师团和台湾混成旅团在地球上一笔抹掉。
可是,国军畏敌如虎,坐失战机,导致局势逆转,日寇安然而退。
象这样窝囊的军队,安能指望他们驱除日寇收复国土?
有黑暗,就有光明,共产党星星之火已呈燎原之势,红遍了大江南北,八路军和新四军深入敌后,肩负起了抗日救亡的重任。
勇于担当,负重前行。从共产党人的身上,他感受到一种主宰中国命运的力量,看到了一束驱逐黑暗与罪恶的曙光。
这个时候,他想投奔共产党,可这一念头嘎然而逝,因为当年,他随川军围剿过红军,若是投过去,共产党能饶恕他的罪过吗?说不准自投罗网。
出于诸多的考虑,这个敢于和鬼子拼刺刀的汉子,却因日寇远遁而去,而成为一个没有归宿感的弃儿。
落难之际,还是金蛟收留了他,送金钱、送美女、送豪宅,兄弟相称,患难与共。
若此,他能忍心背叛吗?金蛟虽然不是真心抗日,为了保存实力,以一个政客的厚黑学和一个大享的江湖方式游走于各大势力之间。
尽管如此,他毕竟打出了抗日旗号,在一定程度上给日军起着震慑和牵制的作用。
所以说,不满归不满,陆文心还是尽自己的能力辅佐他,诱导他,以免他走向极端,投靠日寇。
这次金蛟和日军撕破脸皮,走向决裂,应该说,他和侯山花功不可没。
今夜日军偷袭,凭心而论,他既高兴又担忧。高兴的是日军在对峙中打响第一枪,彻底地打破了金蛟媾和的幻想,逼其走上抗日之路。担忧的是日军采取如此大规模的军事行动,同时派兵进攻螺岗岭、笔架岭、牛乸岭,这就意味着日军想置挺进支队于死地,为一号作战计划清除不稳定的因素。
如果是这样,那么,下池边宪二必是派遣大部队,以洋青、岭北、乌塘、城月为四柱,形成合围之势。
不能否认,金蛟临机立断,指挥部队迂回运动是一种正确的军事策略,既能制造向海康逃窜的假象,迷惑敌人,达到撤往下六的目的,可问题是,日军是否会上当?说不准早就在城月和乌塘张网以待?
没想到,他的担忧也是金蛟的担忧,因而他不得不佩服金蛟的机警。
“你说的这条线路,正是我当年走私的秘道,估计周飞会想到这一点,必是在某个地方设伏了。”
金蛟素知周飞有心计,说出自己不敢往那里撤退的原因。
“如果日军在这一带设伏,周飞再笨,也不会笨到在日军埋伏圈里设伏,如果他想趁火打劫,设伏的地点应在这里。”陆文心指着地图的一个圆点,分析道。
“豆坡圩?这是去下六的必经之道,若此地被他切断,咱们就会陷入绝境。”金蛟闻之一惊。
“不妨,伪军战斗力不强,周飞不在那里则罢,若是在那里乘人之危,咱们就拿这个狗日的开刀,以泄今夜窝囊之气。”
陆文心见金蛟忧心忡忡的样子,怕他丧失斗志,忙给他打气。
“事至如此,不是鱼死就是网破,前面是雷坡,日军有没有埋伏?搜索队一进去就知晓,后队改为前队,做好撤向螺岗方向的准备。”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金蛟的话音刚落,雷坡那边就传来一阵激烈的枪声,显然是搜索队和日军接上了火。
“果然有埋伏。”金蛟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忙命第一中队断后,接应搜索队,自己则率大队人马调头向西,直奔牧场后,再调头向北。
诛仙口,在螺岗岭之东,是一条口袋形的狭窄山谷,地势险要,居高临下。
日军第248大队一中队在其连山打败独眼彪中队后,乘势攻打螺岗岭,守军是挺进支队第五中队,隶属第二大队,仅百多人,装备较差,没有实战经验,恃着山险,防守松懈,被日军干掉岗哨摸到营地都不知道,待发觉敌情,胡乱打了一通就作鸟兽散。
山本夺得螺岗后,通过电台,得知其他中队已经大破笔架岭、牛乸岭,正在朝岭北圩追赶过来,渡部市藏命令他守住螺岗岭,以防金蛟的残兵败将往那里逃窜。
金蛟既然率部西逃,守螺岗岭就没有多大意义了,日军打仗有一个优点,下属不一定要执行主官的死命令,而是根据战场的变化而随机应变。
放弃螺岗岭,拒守诛仙口,并不是山本的傲慢与无知,而是他的果断与精明。他知道,东线有128大队和130大队拉网式拦截,金蛟想破围而去根本不可能,若有漏网之鱼,必是西撤,从诛仙口突围。
所以,他命令一小队驻守诛仙口西南高地,负责正面阻击。二小队驻守诛仙口东南高地,和一小队形成钳形守势,三小队则为预备队,侧翼机动,配合作战。
事实证明,山本是一个将才,具有较高的军事能力,一个中队百多人的兵力在螺岗岭驻营扎寨可以,偌大的一个螺岗岭,山林莽莽,径道错综复杂,若想捂得严实,连一只鸟都飞不过去,那纯粹是痴人说梦。
何况,山脚下的诛仙口是一条重要的南北通道,如果分兵把守,兵力单薄,无论是螺岗岭抑或诛仙口,恐难以阻挡这群有着较强求生欲的残敌。
一夫拼命,万夫莫敌,虽说是夸大之词,但敌人若是拼命,且不说一比三,就是一比一,他的中队也会被敌人踩着尸体冲出去。
困兽犹斗,斗的是爆发力。其实自己也是一种困兽,与其分兵拒之,倒不如集中兵力,固守诛仙口。
他认为,兵败如山倒,后有追兵,残敌慌不择路,一旦在诛仙口受阻,知道这里有伏兵,有如惊弓之鸟,不知虚实,绝对不敢攻山,只能往诛仙口的枪口上撞。
这个狗日的山本,不但懂得孙子兵法地形篇心得,而且善于打心理战。假如是一般人,在没有退路的绝境下,只好拼死夺关,尸横隘口了。
然而,他机关算尽,到头来还是弄巧成拙,因为他在这片荒山野岭上,遇上了一个可怕的对手。
直属大队沿着崎岖的山间小路急行军,因怕遇上日军埋伏,队伍拉开距离,象一条长蛇游移于山林间,不敢打火把,只能在黑暗中借着微弱的月光走路。
到了诛仙口,让金蛟提心吊胆的事发生了,先头部队遭到了日军的阻击,刹那间,枪炮声、手榴弹声,几乎淹没了山谷。
“他娘的小鬼子成精了,居然料事如神,把咱们的退路堵住了,文心,怎么办?”金蛟真的害怕了。
日军这一招,也让陆文心始料未及,他纵身跳上一块石头,用望远镜朝诛仙口观察一会儿,才应金蛟道:“日军第248大队四个中队计有八百余人,从今夜攻势上看,打牛乸岭的日军应有两个中队,那么快打下笔架岭,至少用上一个中队,剩下一个中队就布置在这里了,刚才我借弹光看了日军阵地一下,火力虽然厉害,但间隙较大,不够密集,且阵地上人影稀疏,没有纵深度。按阵地面积和火力密集度粗略计算,驻守诛仙口的日军最多有两个小队。另一个小队鬼子情况不明,如果我不猜错的话,他们应在附近伪装隐蔽,择机打咱们一个冷不防。”
“他奶奶的,独眼彪死到哪里去了?两个中队都打不过鬼子一个中队。”金蛟气急败坏地骂道。
“这不奇怪,咱们直属大队四个中队也打不过鬼子两个中队,按国军的打法,起码有两个团才敢打鬼子一个中队。事至于此,骂有啥用呢?司令,时下之计,您带着三中队和二大队余部抄小路上螺岗岭,往其连山那边撤,然后折东入荔枝山。我带着二中队在这里暗中监视鬼子那个小队,一面策应在前面打仗的四中队,一面接应后边的一中队。切记,天亮后,如果我们赶不到荔枝山,你就派人向独立营三连求援,听说他们现在驻扎在上溪,离荔枝山仅是几里之遥。”
“好吧,这里交给你全权指挥,二大队那百余人也留在这里,不服从命令的,杀无赦。记住,别人的死活我不管,可你一定要给我活回来。”
金蛟见情况危急,再加上侯山花身子不舒服,就顾不上其他了,解下佩在腰间的短剑,递给陆文心。
然后带着三中队退后几百米,从螺岗岭南侧上山。这条路绕过半山腰,正是从金地公馆竹林前穿过,向北可抵其连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