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闻声围拢过来,数把手电筒聚光于一处,照得如同白昼。只见一条一米多长的银环蛇紧绕着麻生的左腿,头的那一截在他的内裤里摇摆个不停,试图寻找逃生的出口。
一个鬼子右手顺着蛇身往上探,掐住蛇头,左手解开蛇身,将银环蛇取出来,匕首一落,斩断了蛇头。
日军治疗蛇伤的方法不同于中国人,若是士兵被毒蛇咬伤,先用止血带绑扎伤口上端,防止蛇毒扩散,再用手术刀在毒蛇牙痕的中间划开一个小十字,又在伤口周围扎几个小孔,然后挤出蛇毒,并不断地用盐水清洗伤口。
可这一次,鬼子们都感到束手无策,因为毒蛇咬伤了麻生的羞处,这个部位如何绑扎?又是如何使用蛇毒治疗器?
胡不归闻讯慢吞吞地赶过来,见到麻生瞳孔散大、吞咽困难、流口水、四肢乏力,知道蛇毒已在体内发作,估计没有几个小时的命了,不由心里冷笑:“小鬼子,去了阴曹地府,别赖上你胡大爷,这叫恶有恶报,都是你自个儿找的。”
暗骂归暗骂,作为一个最高指挥官,他还是在表面上做文章,装出惊慌的样子,对鬼子们道:“天呵,这是银环蛇,比金环蛇还毒上十倍,非常危险,你们赶紧把他送回县城医院抢救。”
鬼子们在旁干着急,不知如何是好,听胡不归这么一说,赶紧抬起麻生,从原路折回县城。
日军行动组一撤,压抑感一下子释放出来,胡不归呼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心情感到特别舒畅,对胡不凡道:“这蛇真是够损的,什么部位都不咬,偏咬他的命根子。”
“这叫报应,哥,部队拉出来了,咱们干脆反了吧。”胡不凡趁机劝道。
“时机还未到,咱们若是反了,下河旅团就会将咱们碾成粉末。再说,军属们还在鬼子的掌控之中,咱们想反也反不了。”胡不归摇了摇头,应着。
“国军那边咱们估计是回不了,共产党这边咱们又联系不上,唉,这年头投胎都难。”胡不凡显得忧心忡忡。
“看把你愁的,老子有人有枪,是抢手货,还怕没人要?”
胡不归责怪胡不凡一句,叫人传令下去,部队继续前进。
“哥,到这个时候了,你还想抓共产分子?”胡不归吃惊地问。
“咱们若是不去抓捕,会瞒过日本人吗?不说告密的人暗里盯着咱们,就是在咱们的部队,必是有日本人的耳目。”胡不归解释道。
“这个我晓得,但是共党分子抓不得,一抓就和共产党结了仇,咱们的后路就没了。”胡不凡忐忑不安,极力相劝。
“你好象越来越笨了,山人自有妙计,走吧,跟上部队。”胡不归嘿嘿一笑,催道。
胡不凡是聪明人,听到他话里有玄机,倏然想起了温文,此时他不在,想必是通风报信去了。
这一夜,注定是蒋家大院鸡飞狗跳之夜。
三个神秘人物先后过来蒋家大院报警,蒋建新并不感到奇怪,因为党的地下工作者不会发生横向关系,他们从不同渠道获取情报后,又从不同渠道传递出来。
但他绝对想不到,这三拨人的情报源头与当地党组织没有任何关系。
撤走之前,中共特工刁一彪抓到了蒋功德,这个奸细,以为蒋建新等人不知情,还在路口东张西望,等待日伪军的到来,充当内应,为的是拿到另一半的赏金。
审问之下,蒋功德狡赖不过,对告密之事供认不讳,跪在蒋建新面前,涕泗横流,哀求饶命。
能饶过他吗?倘若不是有人及时报警,交通站和电台就难逃一劫。虽然他不晓得这部大功率电台的用途,但从教官的语气和眼神中,他知道这部电台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一旦遭到敌人破坏,给党组织造成多大的损失?他根本无法想象。
历史上,中共特工从不搞什么暗杀活动,但对待叛徒、敌特以及威胁到自己安全的告密者,打击从来都不手软。
蒋建新脸上露出痛苦之神色,半晌,缓缓地转过身子,刁一彪等人会意,把蒋功德拖至偏僻之处,用麻绳勒死了他。
警备一团赶到阴阳圩已是寅时,胡不归指挥部队包围了蒋家大院,并发起进攻。正如他所预料一样,里面空无一人,院里主人想必是听到恶煞上门的风声,都躲入山林避祸去了。
“他奶奶的,有钱就是任性,盖得比虎家大宅院还气派,偌大的一座宅院,住上两三千人绝对没问题,命令部队,在这里歇歇脚,待天亮后再回城。”
胡不归见到宅院深深,亭台楼榭,廊回路转,十分壮观,惊叹之余,不忍离去。
“胡爷,听说国军一个先遣营驻在步后岭,离这里不远,若是被他们包围了,咱们岂不是作茧自缚?依我看,还是趁早回城为妙。”二营长钟声有点胆怯地道。
他原是警察局长,手下有百多条枪。日军破城时,警察局被胡不归收编,扩充为一个营,由他任营长。因他生着一头卷发,故被人冠上“卷毛狗”的外号。
“这里墙高壁厚,又有炮楼,甭说一个营,就是一个师,也奈何不了咱们。先睡上一觉,兄弟们在山林走了大半宿,累得快趴下了。”胡不归瞟了他一眼,不容置否,加重了语气。
钟声知道胡不归脾气火暴,怕自找晦气,不敢多言,唯诺而去。皮靴踩在青石板上,“咯咯”作响。
“卷毛狗缩首畏尾,居心叵测,听说他背地里撺掇日本人,欲推选你当维持会长,这明摆着是想禠夺你的兵权,以便他上位当团长。”胡不凡望着钟声远去的身影,哼道。
“甭说小小的维持会长,就是让我当省长,手里无兵,老子也不干。汪主席内弟陈耀祖贵为省长之职,不是一样被军统刺死于广州街头吗?这个时候,谁给日本人出力越大,谁的死相就越难看。”
胡不归应罢,转身钻入炮楼里,胡不凡紧随其后。
连日大雨,整个宅院都是湿漉漉的,胡不归闻不得房间里的霉味,和胡不凡登上炮楼。
“一个堂堂的省长,日本人都保护不了,就别说咱们这些小汉奸了。现在呵,兄弟们连蹲个茅坑都提心吊胆。只可惜今夜让蒋建新跑了,不然,托他探一下共产党的口风,以便咱们心里有数。”胡不凡为胡不归摘下斗笠脱下簑衣。
“你呀又磨叽这事了,车到山前必有路,你担心个鸟,没了张屠夫,难道咱哥俩就吃带毛猪不成?蒋建新跑了,还有第二个蒋建新,共产党多得很呵,我怀疑温文就是共产党。”胡不归躺下来,以手为枕,道。
“不会吧?我和他是要好同学,读书时,他腼腆不爱说话,见到生人脸都红。抗战爆发后,没见他参加过什么抗日救亡活动,入伍后更是没有异常的表现。”
胡不凡听后,感到十分惊讶,简直是不敢相信。
“我仅是怀疑,至于是否?尚在甄别之中,不过我相信自己的眼光。还有那个谌贻玉,老是窃听我的电话,她究竟是哪座大庙里的神仙?水深着呢。”
胡不归解下腰间的佩枪,搁于身边,应着。
“啊?哥,你是不是发烧了?净说胡话,再说下去,你都怀疑我是军统的人了。”
胡不凡吃惊不已,伸手过来探了探胡不归的额头,却没有烫手的感觉,体温显然正常。
“哥什么时候跟你开过玩笑说过瞎话?”胡不归掰开他的手,一本正经的样子。
“如果她是重庆派来的,那你就危险了,不如……”胡不凡抽回手,往自己脖子一划,做了一个“喀嚓”的手势。
“我不是病关索杨雄,她也不是和僧人偷情的潘巧云,好歹是你嫂子,难道你想当拼命三郎石秀不成?”
胡不归小时喜欢听老人讲古,对水浒里的人物和故事情节甚为熟悉。
“潘巧云虽有婚外之情,却没有害夫之意。就怕她是潘金莲,害得我当上行者武松,血溅鸳鸯楼。”
“臭小子,我有武大那么窝囊吗?”胡不归笑着骂道。
“哥,说笑归说笑,最毒妇人心,不得不防。”胡不凡提醒着。
“害我的人还没出娘胎哩,这个你放心好了。我留着她,无非是想给咱哥俩留多一条路,如果温文真是共产党,那我的身边就热闹了。”
“哦,你既不想戳破也不想为难,若无其事般,是想让他俩为咱们牵针引线。”胡不凡顿时明白过来。
“嗯嗯,哪个婆家好,咱们就嫁给谁。说实话,我对共产党挺有好感的,他们个个都是爷们,只是力量太弱小,日后恐怕不是老蒋的对手,投过去也是白搭。”胡不归说出内心的纠结。
“我看未必,当年老蒋命令八路军开赴前线,意欲借日军之手,消灭这支他打了十年内战也不能消灭的部队。可结果呢,共产党何等精明,不打消耗战,而是深入敌后抗战,发动民众,收复失土。仅两年时间,八路军从区区四五万人迅速地发展到一百多个团,这还不包括新四军和其他游击部队。若是现在估算,应扩展到百多万兵力了,更重要的是,他们赢得了民心。得民心者得天下,古之皆然,日后国共逐鹿中原,共产党纵横捭阖,必是打出大汉雄风。”胡不凡对共产党却是抱着信心。
“你过于乐观了,老蒋坐拥几百万铁甲雄师,武器精良,又有美国佬撑腰,飞机大炮坦克源源而至。而共产党手里拿着的是步枪长矛梭镖,想以弱胜强,除非有天人相助。”
胡不归听后并不认可,比较着国共两党的实力。
“我读过毛泽东撰写的《论持久战》,这本书见解精辟,据说连小诸葛白崇禧看后都赞不绝口。事实证明,毛泽东的论断是正确的。正如他所说,武器是战争的重要因素,而不是决定因素,决定因素在于人不在于物,兵民才是胜利之本。”
胡不凡入伍前读过高小,在部队里也算是一个知识分子了。闲时,他喜欢看一些进步书刊,在思想上比较倾向于共产党。
“你肚里有文墨,哥说不过你,若是按咱乡下人的说法,抱腿粗的准是错不了。不过嘛,世事无常,当年老蒋把共产党赶到大西北住窑洞,后来日本人把老蒋赶到峨眉山摘桃子,而现在共产党深入敌后,打得日军闻风丧胆。唉,谁强谁弱?真是让人心里没有谱儿。睡吧,别想那么多,大不了入山寺抓阉,让佛祖给咱们作主。”
胡不归头部有顽疾,加上这段时间天气恶劣,一往深处地想,脑子一团乱糟糟的,感觉到隐隐作痛,就不再说话,抱头入睡。
胡不凡听他打起鼾声,知道他睡着了,遂下楼查岗查哨,并派出游动哨,朝步后岭方向警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