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狸坑果然象传说中那样诡秘而险要,古木郁郁,竻竹森森,灌木丛生,野藤缠绕。陌生人若是陷入其境,就会迷失方向,难以走得出来。
周世骁等人在此扎营立寨时,为了辨认路径,在一条弯曲的羊肠小道栽种了滴水莲,既起着掩饰作用,又能便于出入,因为这里的滴水莲长得很强势,到处可见。如果不是有人叛变,官兵绝对不会察觉到这一行滴水莲就是一条通向匪巢之路。
滴水莲性喜阴凉,生命力强,被官兵入坑踩踏后,已是枝折叶残,奄奄一息。可经过几场大雨浇灌,茎部又长出新枝绿叶,苍翠欲滴。
蒋玉衡按照周世骁所说,从路口沿着滴水莲行至十多里,就到了坑里的一座高坡上。
山寨依山坡而筑,已被官兵焚毁,只剩下一些残垣断壁,灌木丛里,不时地见到白森森的人骨,估计是山贼战死之后,无人收拾,尸首被饿虎啃得干净。
蒋玉衡毛骨悚然,不敢多看一眼,急忙奔向山后,找到周世骁所说那株“虎爪”树。其实,这是一株狗榔树,高约30米,腰围10米有余,树冠遮天蔽日,在2米以下的树身上布满了累累的伤痕,有如刀斫,最深处约5厘米。
本地人一看就知道,这是老虎用爪抓的,它们虽然凶猛,居于食物链的顶端,但也有着猫儿的习性,磨爪、撅臀、伸腰、舔毛,撒娇等。
把贵重之物藏于虎爪树下,可见周世骁是经过一番思考的,因为人们一见到树上的爪痕,就知道老虎在附近藏身,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哪敢停留片刻?甭说不会想到树下有宝藏,即使知道,也没有勇气挖掘。
根据周世骁留下的记号,蒋玉衡推开一块大石头,抡起铁锹挖了起来,掘至一米之深,见到一个檀香木匣子,除去上面的泥土,打开一看,里面都是女人的一些珠宝首饰,估计是周世骁觉得女人的东西有点晦气,丟了可惜,便埋于树下,日后有机会再取出来变卖。
蒋玉衡略感失望,但想到这些珠宝首饰变卖之后,至少能换取几百两银子,故还是亢奋不已。
他小心翼翼地从箱子里取出珠宝首饰,装入包袱,紧紧地绑在身上。
准备离开时,突然,不远处的莽草里传出一声低沉的嘶吼,紧接着就是连大地都随之颤动的长啸,吓得他全身毛发直竖,双腿抖成筛子。
“遇见老虎时不能跑,因为你跑不过老虎的。”他想起了老猎人这一句话,努力使自己镇静下来,迅速地拿起填好弹药的鸟铳和短铳,藏于狗榔树后面,举枪戒备。
此时,从莽草里蹿出两只吊睛白额的大老虎,一雄一雌,可能是被蒋玉衡挖掘的响声惊扰了打盹,醒过来后还是显得有点慵懒。
老虎鼻子灵敏,已经嗅觉到人的气息来自于树后,凝视一会儿,倏然分开,绕到树后,意欲夹攻猎物。
都说雷州虎比猫多,可它们大都是藏于山林深处,很少在平洋地区活动,蒋玉衡长了这么大,还是头一回遇见老虎,因而他害怕得灵魂几乎出窍,紧张得心脏都快蹦出来了。
“遇见老虎或野猪,不到万无得已绝不能开枪,若是打扁了,就没有第二次开枪的机会了。入山打猎,一定要随身带上火镰和一些炮竹,不管是豺狼虎豹或是凶神恶鬼,都会怕火、怕炮仗。”
老猎人的话儿又一次地在蒋玉衡的耳畔响起,为了这些珠宝首饰,他几乎是天天往老猎人的家里跑,学到了不少经验。
树身过大,不易于应付老虎左右夹攻,他退至不远处的一块大石后埋伏,在石上架起枪,然后从腰袋里摸出火镰和炮竹。
老虎绕到树后,见猎物已经转移,似乎没有耐性了,凶相毕露,其中一只老虎腾空跃起,朝大石后的蒋玉衡扑过来。
蒋玉衡害怕过度,双手颤抖,火镰打不出火,见老虎扑来,忙弃之举枪,不管准头了,下意识地一扣扳机,只听得“轰”的一声,枪口冒出烟火,铁砂子铁弹子一齐射出去。
这只老虎今天该是大限到了,居然撞到枪口上来,一纵而起时,被鸟铳歪打正着,头部、腹部中了多少霰弹,无法算计,反正,它轰然倒地,在血泊中挣扎、哀嚎……
另一只老虎也被铁砂打中,负伤狂逃,窜入灌木丛,不见了踪影。
惊心动魄,生死一瞬间,这一枪要不是打中老虎,自己的一条命就撂在这里了,蒋玉衡虛脱般地扶枪而立,望着地上的老虎怔怔出神。
丛林最不见得血腥,一有血腥,猛兽蛇虫就会闻着腥风而来,蒋玉衡不敢停留,往枪膛里填好弹药,即离开此地。
背着这些珠宝首饰,他是不敢走官道的,怕遇上官兵盘查,惹来牢狱之灾。故只能抄近路,走小道,穿山越岭。
打死打伤了两只大老虎,自信与自豪驱走了他心中的余悸,觉得老虎没那么可怕的,它们再凶猛,也敌不过自己手中的猎枪。所以,在回家的途中,一遇上老虎,他就来一枪,吓得老虎逃之夭夭,似有王者归来的感觉,很是刺激。
总的来说,这次蒋玉衡孤身闯虎穴,有惊无险,顺利地取回了一笔横财,从而改变了自己的人生。
这一年,沿海地区遇上百年一遇的强台风,海潮冲垮土堤,淹没了无数良田。海水退去后,土地在太阳曝晒下,表面已经干裂,留下道道白色的盐渍。
一朝盐渍地,十年难复耕,在这种情形下,有些田主资金周转困难,只能忍痛贱卖。蒋玉衡得知后,以最低的价格收购了大量田地,被别人笑为傻子。
其实,他并不傻,料定十年后田价必是大幅上涨,届时倒手转卖,就能狠赚到一笔,反正,钱放在家里也是闲着,不如来一个长线投资。
一个人的运气若是来了,门板都挡不住。他买了田不久,天降大雨月余,将盐渍冲洗得一干二净,盐渍地又变成了良田。
他将田地租给贫穷的佃农耕种,收取地租,摇身一变,成为一方财主,逐渐地过上了舒适安逸的生活。
十年后,田价行情正象他所预料的一样,从每亩几两银子涨至十多两,他见好就甩,变卖了全部田产,买回三艘大型货船,起名为“顺风”、“顺水”、“顺运”,并在澳门注册创办了“擎雷水货运贸易商行”,后又在广州湾开设分行。
三艘货船来往于广州、香港、澳门、北海、琼崖、雷州等地,尤其是去北海最为频繁,因为那里无须缴关税 、厘金,货物出入,各从其便。
他从南洋进口花纱疋头、呢羽 、鸦片、药材、白色布、标布、印度棉纱、洋药、自来火、煤油等商品;运到北海售卖,然后,又将北海的麸油、靛青、糖食、纱纸、八角、八角油 、桂通、桂油、云南锡板、牛皮、海味、生猪、牛皮、黄丝、鸡鸭毛、桂元肉、烟叶等转运到香港、澳门、南洋等地,赚得盆满钵满。
随着海上贸易运输业的风生水起,蒋玉衡也迎来了人生的黄金时代,1899年法国强租广州湾后,他在广州湾、北海、雷州等地开办了十多个商行、当铺,成为清末雷州“四大巨商”之一,到了民国,雷州又出现了新的“四大巨商”,即是虎山行、陈学谈、许爱周、金蛟。
有道是人怕出名猪怕壮,蒋玉衡成为富翁后,名动粤西,自然受到人们的恭维与羡慕,但也招来了一些人的仇视,且不说官场的算计、商界的嫉妒,就连黑道“颜”字门的人也起了觊觎之心。
如果说“杀官夺印,冒名顶替”属于黑道“风、缺、颜、马”四门骗术之中最硬核的“缺”字门。那么,“颜”字门就显得有点杀人不见血的温柔。
所谓“颜”,顾名思义,即是色相,利用别人的猎艳心理而精心设下圈套,以达到骗取钱财的目的。
“颜”字门也叫“燕子门”,初时主角都是一些沦落风尘的女人,作案手段比较单一,仅是凭着美色掏空男人的腰包。后来,一些长相俊美而没有本事赚钱的男人也加入“颜”之门中,勾引耐不住寂寞的寡妇或行为不端的贵妇人,吃上一碗软饭,故被后人称为“拆白党”。再后来,“颜”之门形成了一套体系,男女合伙作案,以假成亲的方式,骗取别人彩礼、钱物,谓之“仙人跳”,粤人叫“捉黄脚鸡”。
相对而言,“拆白党”比“燕子”逊色得多,根本没有什么市场,不是他们手段不高明,而是受诸多条件所限制。
在男尊女卑的朝代,男人可以圈养多个女人,可以出入青楼鬼混,可以随意支配家里的财产。但女人不能,嫁入寒门的,就不用提了,要几个铜板,也会被丈夫骂得狗血淋头。
嫁入豪门的,境况稍好一点,可除了吃的、穿的、戴的,过着舒适无忧的日子,表面风光,其实个人帐户里没有多少存款。
青楼的女人倒是缠头多,但她们的眼睛比照妖镜还厉害,一眼就能让拆白党无处遁形,想骗她们,比骗皇帝的御印还难。
寡妇容易骗,即使她们明知道这个男人是在骗财骗色,但出于生理上的需要,也是情甘意愿地付出。而这样的女人很少,大部分人都是抱着贞节郁郁而终。
基于这些因素,拆白党的日子过得十分艰难,以至有的穷愁潦倒,饿死于街头,有的挺而走险,图财害命时,或被别人反杀,或被官府缉捕,走上了刑场,踏上了不归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