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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嫁给这样的男人，任是谁都会摧肝断肠。不知道她的男人欠了多少赌债？以至赌场这些歹人逼良为娼，丧尽天良。”蒋玉衡听罢，嘘吁不已，皱着眉头问。
“谁说不是？妓馆再黑，也是有行规的，而赌场这些人心毒手狠，靠喝人血为生。其实，他男人欠的赌债也不算多，仅是几百两银子，但那是印子钱呵，驴打滚的利息，一翻就是一两倍。拿了这钱的人，十有八九家破人亡。听说高州赌场将她卖过来时身价是一千多两银子，若是现在有人给她赎身，估摸着没有三千两是搞不掂的。”老妓压低声音应道。
“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那她为何不入书寓里赚多点钱还债？在这里混，毕竟有点小家子气。”
蒋玉衡有点不明白，虽然他不知道老妓身后的主子是谁？但凭着柳望月的姿色，进入镇台街一家书寓里挂牌应不是问题，何至于在外面当“野鸡”？
“蒋爷，现在生意难做，即使是长三书寓的头牌，一个月下来，也不过是赚上几百两。她是一个新人，比不得那些花魁，要撑起一副头面钱，谈何容易？所以，我家主子知道这里有钱的人多，就让我带着她过来逛一逛。意思很明显，他是怕烟儿寻了短见，想找个主顾脱手，赚个几百两总比担惊受怕强。”
“这一带有钱人确实是比别的地方多一些，但三千两银子的身价有点高昂，恐怕无人问津。”
“乍听是有点吓人，可细算一下，一点也不贵。打个比方说，就象蒋爷您，出手大方，一次赏十两二十两的，一个月若按十次算，这方面的开支至少有两百多两，一年下来不低于三千两。用一年的开销，换来一个大美人陪你一辈子，还省去您日后的开销，这样算来，您说贵不贵？”
老妓的算盘挂在屁股上，“噼啪”一通，把蒋玉衡的心盘活了，是呵，花一年的花酒钱，既买一个美貌的小妾，又能省去日后的花酒钱，按十年计算，就是三万两，二十年就是六万两，若她给自己育有一儿半女，那他就赚大了。
“蒋爷，依老身看，您和她是有缘分的，也许老天爷早就给你俩安排好了。不然，她怎么可能被卖到这里？怎么可能第一天接客就遇上您？又怎么可能才相处三两天的她就念着您的好？”
老妓观颜察色，知他动了心思，趁热打铁地撺掇着。
“我明白你的意思，奈何我家那个黄脸婆原是屠户出身，在家里耍横惯了，眼里揉不得沙子，若是知道我娶了含烟，必是闹个没完没了的。”蒋玉衡脑子有点乱，说出内心的担忧。
“不是吧？蒋爷富比王侯，威风八方，怎么可能惧内？”老妓闻之颇是惊讶。
蒋玉衡意识到自己刚才不慎失口，有污自己的面子，忙掩饰道:“我是逗着你玩的，你见过惧内的男人经常出入风月场所大把大把地花钱吗？”
“我就说嘛，蒋爷怎么可能是那种窝囊的男人？大丈夫安身立世，若是驾驭不了自己的女人，何以横刀立马骋驰天下？放眼望去，哪个有本事的爷们不是一妻多妾的？就象胡雪岩胡爷，娶了一妻十二妾，那才叫男人啊。不过话又说回来，女人嘛，个个小心眼，你和她怯生生地商量，她就给你一顿杀威棒。若是由不得她，待生米煮成熟饭，她怎么闹都不顶用，生一回闷气，就象翻书一样翻过去了，一点也不碍事。有了第一个，她怕你宠着，就会让你娶第二个、第三个，娶得越多，她就越开心。”
蒋玉衡听老妓说得头头是道，也来了精神，笑着道:“不会吧？世上哪有这样豁达的女人？”
“这您就不懂了，譬如您娶了烟儿，夫人必是妒火中烧，可又无可奈何，为了报复烟儿，夫人就会怂恿您再娶一个比她更年轻更漂亮的小妾，让烟儿和自己一样独守空房，尝一尝丈夫被别人夺走后的痛苦。可过后不久，她俩同病相怜，必是抛弃前嫌，携手合作。为了整治老三，她俩就会撺掇您另娶老四，如此算计下去，夫人心里的那坛醋分摊得一干二净，您说，她会不开心吗？”
“高人呵，还是女人懂得女人的花花肠子。”蒋玉衡手拍额头，如醍醐灌顶。
“蒋爷，烟儿还未接过别的客人，身子干净，您若是娶了她，算是娶了良家女子，这样，里子过硬，您的面子也见得有光。实不相瞒，我存心摄合您和她的亲事，是想为自己赚点赏银，以便日后回乡下养老。唉，人老珠黄，一日过得不如一日了。每每想起，就忍不住地暗自落泪。”
老妓说罢，脸色怆然，从怀里摸出手绢，揉擦了一下干涩的老眼。
“这个自然，赏银不会少你的，你且进去问问含烟，若她情甘意愿，好歹我也任性一回娶了她。”
蒋玉衡本来就有纳妾之意，经不住老妓这么撺掇，就铁下了心。
待柳望月趿着木屐，随同老妓出来，蒋玉衡见她两颊胀得绯红，眼圈儿灰暗，有点浮肿，不忍责备，心疼道:“看你哭成这个样子，若不是红姨说出来，我哪能知道你的心事？还以为是我得罪了你。”
“奴家命苦，无处倾诉，常常是自个儿伤心。本想强作欢颜，陪蒋爷快活几日，然后寻个时机，一死了之，奈何更深夜静，悲情袭至，一时无法抑制，故而失声痛哭，惊扰了蒋爷清梦。”
柳望月象是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不敢正视蒋玉衡，而是低下头，声音怯弱。
这一出戏，她和老妓属于实力派演员，尤其是她，演技炉火纯青，且有着一段沦落风尘的悲催人生，故她一上台，就进入了角色，没有一丝造作。不然，就算她演得逼真，也不会损了自己的颜面。
蒋玉衡一生精明过人，且不说一般骗局，就算是商界上那些“空手套白狼”的诈骗集团，也骗不了他。而他这一次落入两个女人的圈套里，不能不说是对他的人生有着一种无情的嘲讽。
其实，即使多么光滑的鸡蛋，也会留下一丝污痕，只不过是他没有发现而已。倘若他能够冷静下来，好好地思考一下，这个骗局还是有一些破绽。诸如，若果杨含烟象老妓所说的那样是一个良家女子，在滚床单时，她绝不可能逢迎得恰到好处。单凭这点，他久经青楼，就应是疑云窦生。
只可惜，他此时已是情迷意乱，又被老妓灌了一肚子迷魂汤，失去老狐狸以往那灵敏的嗅觉，被老妓和柳望月摆布，成为广州湾首例被“颜”字门淴浴的大户。
第二天，柳望月称蒋玉衡是商界巨子、社会名流，考虑到诸多负面影响的因素，建议他不宜出面，只须派一个心腹办理赎身之事即可，蒋玉衡听后，直夸她聪明，想得周到，当即应允。
殊不知，这正是柳望月的狡黠之处，假如蒋玉衡出面赎身，就会戳穿了这个骗局，因为他认识云五色，恐怕烧成灰也能认出，所以，她必须阻止。
一切比想象中还顺利，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最后以三千两银子成交，包括老妓的一百两赏银在内。
云五色收了赎金，将一张早就准备好的“卖身契”交给蒋玉衡的心腹，算是人钱两讫，互不相欠。按民间契约，从此，杨含烟(也即是柳望月)易主，归蒋玉衡所有，双方不得反悔。
至此，老妓的使命已经完成，云五色也给了她两百两银子，打发她回乡下隐居，并警告她日后不得返回租界，以免惹来麻烦。
这个老妓混迹勾栏多年，自然懂得一些江湖套路，虽然她不晓得云五色在玩“淴浴”这一天大的骗局，可从他俩鬼鬼祟祟的言行举止中，也能窥出多少端倪，知道这对狗男女不是什么善茬，怕惹恼了他俩，杀人灭口，哪敢停留片刻？忙揣着三百两银子，离开了广州湾。
蒋玉衡赎出柳望月后，并不显得轻松，反而有了一种压力，因为柳望月整天催着他举办婚礼。
急于讨个名份，自在情理之中，问题是他还未和肥妞商量呵，至少也要打一个招呼，方见得妥当，因为在纳妾的流程中，小妾必须要给正室敬茶的，如果肥妞拒绝或是不给她好脸色，可以想象场面有多尴尬。
妾是纳的，妻是娶的，纳与娶的概念有所不同，纳妾的仪式比正娶的婚礼简单得多，小妾入门时有着“五不”限制，不穿大红，不坐大轿，不入正门，不拜天地，不拜高堂。不过，可以摆喜酒，在高朋贵宾面前为她立下名份。
蒋玉衡经不住她的纠缠，只好带她回雷城，先安顿她在一家客栈里住下 ，并告诉她，不出三日，他就会过来迎娶她，然后，他带着随从回阴阳圩。
他成为商业大亨后，大兴土木，建了一座占地十亩的豪宅，砖木结构，以客厅为中轴线，分为包廉、前庭、中厅、后庭院、大厅堂，左右厢房，布局精致，富丽堂皇。
为了拱卫豪宅，除了四周高墙，还在东北角筑起了一座炮楼，设有枪口，戒备森严。
肥妞曾经在广州湾住过一段时间，觉得浑身不自在，又舍不得豪宅空着，干脆搬回乡下享福。
她见丈夫回家，乐得屁颠屁颠的，吩咐下人杀猪宰羊，备上丰盛的菜肴接待。
酒过三巡，蒋玉衡见肥妞心情舒畅，便把纳妾的事说了。正如他预料中一样，肥妞一听，气得五官都变了形，掀翻饭桌，大闹大骂。
“死扒婆，给你一点面子就蹬鼻子上脸了，别人纳三个五个都没什么，我纳一个你就跟老子急，信不信老子休了你？”
蒋玉衡想起老妓的话，横下心来，充当硬汉，扇了她一记耳光，骂道。
肥妞从未见过丈夫这么凶，一时吓呆，不敢耍横了，捂脸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下人们闻讯，忙过来相劝，肥妞情知丈夫这回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怕他一怒之下真的是休了她，也就找台阶下，不敢再阻拦。
见肥妞软了下来，同意自己纳妾了，蒋玉衡自然开心。翌日中午赶到雷城，意欲向柳望月报喜，商量迎娶之事。
可他刚踏入客栈的大门，就被几个凶神恶煞般的衙差按住，五花大绑地捆个结实，其他随从也被控制。
这伙人将他押入柳望月租住的房间，只见柳望月一丝不挂地躺在床上，鲜血沿着竹席，涓涓地流在地板上，留下一大团血渍。
蒋玉衡看到这种惨状，吓得几乎晕死过去。
